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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额涅,筝儿就交给你照顾了。天亮之后朕就要出发离京巡视京畿。”
苏麻喇姑诧异地道:“天亮就走?可是德主子她……”
“额涅。”玄烨用力闭上眼吐出一口郁结之气。他慢慢睁开眼,从眼底流泻而出的是不应该在这天下之主身上看到的无可奈何。“八旗护军已经整装待发了,满朝文武也早就准备妥当了。朕,不能不去。”
苏麻喇姑心头一酸,谁说皇帝是无所不能的,若真是如此为何她眼前的这个孩子会如此痛苦。
“奴才会尽力照顾好德主子的,但是陪在她身边陪她熬过失去女儿痛苦的人不是奴才而是皇上。”
她说的他又何尝不懂。玄烨低头苦笑一声。
“额涅,你说还能挽回吗?”
“皇上……”
“额涅,你知道吗,那个孩子她,她真的长的很像筝儿,那样漂亮,那样小小地几乎是窝着在朕眼前睡着。”
“皇上……不要想了……”苏麻喇姑不忍再看下去,不忍再听下去。
“她是朕的公主,是朕和筝儿的血脉。朕忍不住想抱抱她……”
“皇上,不要再去想了,不要再想了。”苏麻喇姑别过头,忍了多时的哽咽再难抑制住。
玄烨摊开双手,怔怔地看了许久,忽然把脸埋进手掌间。
“朕忘不了那种冰冷,那种僵硬,她……她是朕的女儿,朕第一次抱她也是最后一次抱她,竟然……竟然是她早就失去温暖的小身体……”
低沉的声音带着几分颤抖从指缝间传出,声音顿了一顿,再响起时平添了几分沙哑。
“额涅,你知道吗,刚才陈国邦告诉朕,孩子早猝的原因是早产体虚的关系。朕,对不起她们母女,若是朕早来看她们,不,打从开始朕就不该对筝儿赌气。更不该对她不闻不问。”
“皇上,您也没有料到会这样,您也不想的。德主子她会想通的。”
对苏麻喇为自己的辩解的话玄烨沉默以对,他执起祁筝的手贴在唇边。
“额涅,连朕都无法释怀,你以为还能挽回吗?”
她的眼角边又滚下一行泪,在划出一道泪痕之后落在他的手背上,也落在他的心上。
清晨的紫禁城还弥漫着一股薄雾,太和门外整肃地站着三队护军。午门之外文武百官也已然恭敬地列队两旁。
朝阳穿过白雾映射到护城河上,耀眼的金色在水面潋滟着,同倒映在水面上那明黄色的龙袍交相辉映。
“皇上,都已经准备好了。”
金水桥上副手而立的人脸上透着些许疲惫。纵然如此,他的声音依然没有丝毫的虚弱。
“出发!”
他快步回走,桥下停着的皇辗在八个侍卫的守护下恭候多时。扶着车架一脚踏上矮凳,他忽然停了下来。
“临时有件差事让你去办。”他快速从衣袖中抽出一封黄折。“你把这个送去内务府,等事办好了立刻跟上来回朕。”
翟霖恭敬地接过谕旨跪下。
“是,奴才遵旨。”
雾渐渐散去,缕缕阳光投射到太和殿上,一时金光闪烁贵气不凡。
永和宫的烛火该熄了吧,她醒了吗?
玄烨最后一次往东面深深看了一眼,一低头跨进皇辗中。
升平之乐骤然响起,车轮滚动缓缓驶过金水桥往午门外而去。
“起驾!”
第111章 无可挽回
康熙二十年九月 香河
“皇上,明日的行程是武清、东安两县。”
玄烨合上奏本按了按额角。白日他要巡视在外,夜里还得赶着把奏本看。即便出巡在外,京中的奏本还是会每日快马送交他手上。
“若是有时间的话继续往霸州走吧。”
明珠诧异地抬起头。
“皇上,会不会太赶了?照奴才估计,明日能巡完东安已经有些仓促了,即便到得了霸州也已近黄昏了。”
“不要紧,那就直接在霸州过夜。”
明珠悄悄打量了一眼皇帝,这几日路上都赶得挺急的,看皇上的样子像是赶着回京里。
“皇上,翟霖回来了。”
玄烨唰地抬起头。
“哦,快传。”
明珠知道规矩,来往京城办的一定是要事,他也不再多留当下退了出去。
翟霖早就候在屋外,直到明珠离开他才进屋。磕了头请过安他回道:“皇上,您要奴才办的事都已经办好了。”
“嗯,知道了。”玄烨停下笔,犹豫片刻叹了口气。“她……她怎么样了?”
不用他明说翟霖也知道皇上口中的“她”是谁。
“回皇上,奴才离京的时候德主子已经能坐起吃药了。苏麻喇姑一直在旁照顾,皇太后也去看过。”
“她肯吃药就好,她肯吃药就好。”
玄烨一连道了两声。那日离京时她憔悴还会不时浮现在他眼前,他这几日一路紧赶慢赶就是希望早一天回京也好早一天陪在她身边。
“皇上。”翟霖从衣袖中取出黄折双手奉上。“这是内务府让奴才转递的折子。”
玄烨展开折子,看了署名果然是内务府递的。
内务府总管图巴等谨奏:
前奉谕旨:永和宫德嫔久在宫闱,素性柔嘉,今特旨令其母家出包衣抬入正黄旗。钦此。德嫔母家系两家十三口现均已抬入正黄旗。为此谨具奏闻。
那就好,那就好……
出京之前交待之事如此快便已经办妥,玄烨终是松了口气。他幽幽长叹一声,继续往下看。
另,格格薨逝奴才等奉旨办理格格身后事,案查之前并无月殇公主出殡之例,故奴才等不敢自作主张,可有训谕之处?为此请旨。
图巴、海喇逊。
玄烨胸口一紧,这后半段所述原来是为了孩子的身后事。他蓦地猛咳起来。翟霖赶紧递了茶水过去。
“皇上是不是累了?让奴才伺候您歇息吧。”
“不用。”
玄烨摇了摇头,他拿起沾着朱砂的笔思忖良久忽又微微摇头苦笑。
孩子已然没了,朕即便再做什么也太迟了。若是此时苛求反倒让她有了落人口舌的把柄。罢了罢了。
他收拢五指握紧笔杆,飞快地在旁批注道:
格格之疾乃别样疾病,我朝之先例,幼童盖不制棺。不论何时,即用单被裹出,送一净地火化 ,勿殓勿埋,自然了之。钦此。
他将折子重新折好交给翟霖。
“你即刻送回京,办好了事再来回朕。”
“是。”
孩子在哭,她知道自己应该去抱他,去哄他,就像过去一样。只要她抱着,他就会平静下来,乖乖喝奶,乖乖睡觉。
“德主子,您好歹吃些东西吧……”
“孩子,不要怨皇上,发生这事谁也料不到的……”
“德妹妹,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但是人死不能复生,你千万要想开些,将来的日子还长着呢……”
好吵,真的好吵,屋子里来来往往的都是人,却没有一个是想见的。他为什么不在?他为什么不在?
“六阿哥乖,不哭了啊。”
苏麻喇姑抱着哭闹不休的胤祚哄着,她看了眼靠在床榻上的祁筝,无奈地叹了口气。自打她醒了之后便一直是这样,不哭不闹,但是也不肯吃东西。甚至连亲生儿子也不顾了,仿佛所有的感知都随女儿去了一般。
该怎么办才好呢?她能体谅祁筝的心情,毕竟亲生女儿就那样猝死,换作是谁都会受不了。可现在不能眼看着大人也跟着去了啊,皇上将人交给她,她不能辜负皇上的托付啊。
“姑姑……”
听见有人叫她,她一转过身见是顾问行带着几个太监。
“是你啊,有什么事吗?”
顾问行为难地伸头瞧了一眼房里的人,附在苏麻喇姑耳边小声道:“内务府奉皇上的谕旨处理小主子的后事,奴才是来收拾东西的。”
苏麻喇姑微微一愣,旋即立刻明白了过来。是了,照满人的规矩,幼殇的婴儿连同身前用过的所有东西一并火化。她会意地点了点头。
“你们去吧,让秋云帮你们一起收拾,不过手脚轻点,德主子在休息。”
秋云在旁连连点头。她红着眼睛带他们到外间收拾东西。一干人不敢交谈,闭紧了嘴低头注意手里的活。
秋云想起小格格还有一对袜子落在里屋里,她回到里屋找了找没发现,一转头刚巧瞥见那对小袜子被压在了祁筝的枕下。她见祁筝闭着眼睛以为她睡着了,于是大着胆子小心翼翼地从枕下摸出袜子。她一转身正要离开冷不丁手腕被人一把拉住。
“你,你要做什么,你要把绵儿的东西拿到哪里去?”
秋云慌慌张张地回头,发现祁筝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正一脸仓惶地紧紧盯着她。
“主……主子,您醒了……”
祁筝注意到她说话的不自然,下意识地冷了声音追问。
“回答我,你拿走绵儿的东西干什么!”
“我……我……”
两人的争执传到外屋,苏麻喇姑和顾问行以为出事了干紧进屋。一瞧之下便立刻明白了七八分。
苏麻喇姑抱紧了胤祚走近几步道:“德主子您醒了啊。”
她想借此让祁筝分神,奈何祁筝这会儿一心想的都是女儿的种种又怎么会受她这一套。她倒是反过来追问苏麻喇姑道:“姑姑,他们要做什么,他们收拾绵儿的东西干什么?”
苏麻喇姑被她问得一时语塞,她回头看着顾问行,顾问行只得硬着头皮跪下道:“回德主子,这是规矩,是内务府吩咐奴才来收拾小主子用过的东西的,待之后给小主子火化时要一并烧了……”
“好了,够了!”
苏麻喇姑见祁筝一时脸色煞白,立刻喝斥他住口。但这会儿说什么都迟了,该说的他都说了,不该说的也说了。
祁筝只觉得一阵窒息感蹿过胸口,逼得她险些不能呼吸。但原本馄饨的思绪反而慢慢清晰了起来。
他说火化,他说火化……他们要烧了绵儿……
“你们要对绵儿做什么,我不准我不准,姑姑,他们说要烧了绵儿,姑姑您听见没有!”
她快疯了,她瞪大眼睛,一脸不敢置信地用力抓着苏麻喇姑,连她手上抱着儿子都没注意到。
“德主子,您冷静点。”苏麻喇姑红着眼眶一把扶着她,“幼殇的孩子火化了之勿殓勿埋这是祖制。”
“什么祖制,这和挫骨扬灰之刑有什么区别!那是我的女儿,我的孩子啊!”她尖叫一声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安静了下来。
对,求他,他会救女儿的,那也是他的孩子啊,他一定会救她的。
她语气陡然转低拉着苏麻喇姑哀求道:“姑姑,皇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