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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喝新酒。
孟之豫拒绝:“不去了,内子还在家等我吃饭。”
“我们哥儿几个诚心相邀,孟老弟你好歹也要给点面子嘛!”
“孟兄上任有段日子了,前阵子衙门里忙都没好好给你接风,今日权作补上一台接风宴。”
“走了走了,自家婆娘每天看还看不够?要我说还是酒家保更娇俏可人!”
“对了孟兄,听说您与左世子很熟,要不请来一起喝酒?人多热闹才好嘛……”
孟之豫不敌众人纠缠,几乎是连拉带拽被带进酒楼,一坐下就被连番灌酒,很快便头脑昏沉,无力脱身。
华雪颜在孟府过得还算自在,大抵众人都不敢随意触碰到少爷的逆鳞,又或者是在耐心等待孟之豫乏味她的那一日。所以无论是孟世德还是李青秋都不找她麻烦,有点任她自生自灭的架势,奴仆杂役也客客气气恭敬有礼,不过骨子里依旧含着几分轻蔑冷淡。
是故华雪颜要出府也没人管,她只带着铃铛和蓉儿便走了。在她离开不久,府里的管事嬷嬷去给李青秋说了此事。
李青秋正在给盆景矮松修剪枝叶,大剪子咔嚓咔嚓切碎针叶落下来,满桌碎绿残枝。她眼皮子也不抬,随口道:“又不是正房少奶奶,无需谨小慎微地伺候着,随她去。不过今天酒库开市,外头什么游民地痞都有,她一个妇道人家……呵……”
迎新之日上京大街人头攒动,累足骈肩,可谓万人成海。
“那是什么?”
各个酒库门庭若市,铃铛踮脚伸长脖子,指着一根系了布匹的长竹竿问蓉儿。
蓉儿道:“这叫布牌。每库把新酒的名儿写起挂上,过往来人都能瞧见。还有的地方以木床铁擎为仙佛鬼神之类,驾空飞动,又称台阁。走,我带你去那边瞧瞧,往年都要演八仙过海的戏呢,铁拐李有个大酒葫芦,里面真的装了酒,若能讨上一杯喝,这一年必定顺顺当当,得神仙庇佑。”
铃铛与蓉儿年纪相仿所以要好,也很谈得来。两个小姑娘说得兴致勃勃,铃铛动心不已,回头喊华雪颜:“小姐,我们过去看戏好不好?”
华雪颜摇着团扇,微微含笑点头:“去罢。”
唱戏的台子搭在西泠桥酒库门口,台上依依呀呀唱着,底下一群人围着拍手叫好。两个小丫头自己倒是无所谓,但总不能让华雪颜也站在人堆里打挤,于是搀着她去了边上一个酒楼,坐在正好能瞧见半个戏台子的地方。
小二过来,铃铛开口要了茶点,这时小二问:“姑娘要不要点花牌?咱家有玉醅并海阃、凤泉殿司、琼花露扬州、锦波春,都是不烈性的。”
不等铃铛来问,华雪颜已经拿主意了:“每样来一壶,再加一碟桂花蜜、一碟玫瑰蜜,温酒炉子一并送来。”
眼见华雪颜一口气要了四样酒,蓉儿咂舌:“少夫人您一个人喝这么多?当心醉了!”
“我不是一个人喝。”华雪颜举着团扇轻轻挑起蓉儿下巴,俨然风流无限的模样,笑道:“美人新酒,玫瑰金桂,咱们不也是来喝花酒的么?”
蓉儿窘得小脸通红,铃铛却拍手大笑起来:“小姐这主意好!姑爷喝花酒,咱们也喝花酒,看谁怕谁!”
华雪颜淡淡一笑不再搭话,徐徐摇着团扇,垂眸往楼下街市看去,眉梢都是若有若无的惆怅。铃铛和蓉儿是小儿女心性,听到戏台那方唱腔铿锵,赶紧趴上阑杆翘首远望,可惜所站位置有些偏,不大看得清楚。
“想看就下去看吧,看够了再回来。”
得了允许铃铛和蓉儿牵着手就兴冲冲下楼去,华雪颜独自守着温酒的炉子,待酒烫好了便倒上一杯独自小酌。
西泠桥此地算作上京士族大夫聚居之地,酒库亦属点检所,是故每家都有官妓数十人。今日酒库开新,酒楼里诸妓皆时妆袨服、巧笑争妍,坐在花架之上,发间插着茉莉以示身份,不过仍有名妓深藏邃阁未曾露面。
华雪颜一边饮酒,一边漫不经心听官妓们弹唱说话。
“前两日来的新姑娘你见了没?听说生得花容月貌,如今可是妈妈的心头肉呢。”
“再漂亮也就这两年,除非傍上金主赎她出去,否则还不是一辈子呆在这儿。”
“今儿个雅舍来了几位大人,妈妈叫她过去伺候了,说不准还真有冤大头就拜倒在石榴裙下了……”
“她命好去雅舍,咱们就在这儿卖笑迎客,什么世道呐……诶诶!快瞧那位官人,上楼的那位!”
忽然妓子中间起了一阵小小风浪,只见众女纷纷理了理仪容,表现出风情万种的撩人姿态,不住往楼梯口抛媚眼儿。
华雪颜听到动静也随之望去,见到来人身材高大魁梧,剑眉深眸很是英武,且一身暗花纯色云裳更衬得他气度非凡。
谁知只是瞧了一眼,她就搁杯叹息一声,转过身子去拿背对着楼梯口。
又是纪玄微。
“影子。”
纪玄微不理搔首弄姿的官妓,径直朝华雪颜走过去,伫足低低唤她。
华雪颜看着外面,摇扇淡淡道:“此处有人坐了,请移尊驾。”
纪玄微仿佛没听见逐客之言,径自掀袍落座,自顾自斟上一杯酒。还用的是她用过的酒杯。
“谁许你碰我的酒。”华雪颜伸手去夺杯子:“离我远点。”
纪玄微眼疾手快,举杯仰头一饮而尽,舌尖还品到了她唇上余留的玫瑰香。
“你到底想怎么样?”华雪颜一手撑着头,无奈至极地说:“一出门你便跟上来,阴魂不散都及不上你。”
纪玄微唇角勾了勾,展袖又斟了一杯酒,推给华雪颜:“我说过的,只要我活着,便一直追着你。”
“那我还是杀掉你好了。”华雪颜没好气说了一句,别过脸去不想理他。
她很漂亮,尽管只给了半张侧脸也足够动人心弦。她睫羽密长鼻尖微翘,玫唇宛若一片绯红花瓣,小巧精致。她的容貌与初见之时并未有多大改变,不过脸颊一直紧绷着,眼角低垂,眸子里的又多了重重沧桑,哀情更浓。她好似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恣意笑过了。
纪玄微不觉伸出手去想抚一抚她的脸,让她笑起来。
“别碰。”
他的手才到半空,华雪颜眼角余光瞟见,立马冷起一张美颜:“别忘了你我现在的身份。”
纪玄微眼帘一垂,讪讪收手,欲说千言万语又不晓得怎么出口,低低道:“以前……没想到我们也有如此生分的一天。影子,上回我说的事你考虑得如何了?等到一切结束,我就带你走……”
岂料华雪颜断然否决:“我不会和你走的。”
纪玄微一听便急了,追问道:“为什么?我说真的!我愿意抛下一切和你远走天涯,就算一辈子不回来也可以。你是怕我介怀这段日子?还是、还是你舍不得他……”
“我的打算和你无关。”华雪颜不想与他纠缠,站起来就走,“再说一次,我以后不想再见你。”
“影子别走!”
她起身的一瞬纪玄微赶紧抓住她的手,心有不甘道:“你到底要我怎么样?你老实说,你是不是喜欢他?我和你朝夕相对三年你都不动心,怎么偏偏对他动情……”
“懒得和你说。”
华雪颜费劲挣脱他的手,扔掉团扇就往楼梯口走。纪玄微赶紧捡起扇子追了上去,却和走廊边上小阁走出来的一人撞了个满怀。
“嘶……谁走路不长眼睛!”
纪玄微听这声音定睛一看,只见满身酒气的孟之豫正一脸怒气地瞪着他,桃花眼朦朦胧胧的,好似醉得不轻。
他都没认出纪玄微来,搡了一把就扶着楼梯跌跌撞撞往下摔:“别挡路……”
“噗通”一声巨响,孟之豫没站稳栽了下去,在楼梯上滚了一圈,刚好摔在了华雪颜脚边。
华雪颜被撞着腿低头一看,登时讶异:“孟郎?”
“你……”孟之豫握着她的脚腕,抬起头看了半天终于认出了她,笑眼弯起撒娇:“是你啊娘子!娘子我可见着你了,他们那群兔崽子不让我走,呃,讨厌!”
华雪颜蹲下扶起他:“怎的喝这么醉?来,我扶你下去。”
孟之豫刚站稳,从雅舍里跟着出来一位千娇百媚的妓娘,倚在楼梯口掩嘴笑得娇羞,扬着手绢招呼道:
“孟公子慢走,记得下回再来,可别忘了奴家——”
第五三章 孟浪醉酒
妓娘笑眼盈盈;刁钻的眼神把华雪颜从头到脚打量过;唇边笑纹愈加深厚。她从衣饰打扮笃定眼前女子并非原配正房;故而并无丝毫惶恐畏惧,表情反倒隐含几分女人对女人的敌意挑衅。
“娘子;雪颜……”
孟之豫已然大醉;半个身子压在华雪颜肩上;还是觉得四周都在晃,于是嘟着嘴去亲她:“你别躲呀;让我香一香,雪颜别躲……”
华雪颜一动不动;任他过来在腮边厮磨。她抬眼看着楼梯上的妓娘,眸中春水无波;幽幽暗暗,平静得让那妓娘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妓娘心间一颤,张张口想解释:“我……”
在这节骨眼儿上华雪颜却突然挪开了目光,搀着孟之豫下楼:“孟郎我们走。”走了两步她又停下,回眸对妓娘道:“莫不敢忘。”
含着锋利寒光的眼眸不仅扫过妓娘,也在纪玄微身上停留了片刻。
纤柔的华雪颜扶着孟之豫慢悠悠下了楼,头也不曾回。纪玄微手捏团扇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深眸中阴云越聚越多,尽是求而不得的痴迷怅惘。
“官人——”
妓娘终于发现旁边气宇轩昂的年轻男人,急忙扫去刚才的无措尴尬,堆起笑容怯怯扯住他衣角,娇声道:“奴家陪您喝一杯如何?”
纪玄微垂眸看她一眼,瞳孔戾气未散,就如淬了毒的利箭。妓娘赶紧把手缩了回去,讪讪一笑正欲开溜,却在这时耳闻沙涩沉音。
“好。”纪玄微盯着手中团扇看了一会儿,眉毛都没抖一抖,径自转身走回华雪颜刚才的座位,扔出两个字:“斟酒。”
“……诶!就来就来!”
妓娘好一阵才反应过来,忙不迭迈着小碎步追上,给落座的纪玄微斟上一杯新酒,又特意加了半勺玫瑰蜜进去。
纪玄微侧目望着外面街市,看都没看就准确端到了酒杯,缓缓送到唇边慢慢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