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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嚣张的字体,每一笔都带着劲。在白纸上横七竖八的样子,很像顾星湛张狂的脸。
就像每次他端着药碗,瞪着不肯喝药的她,一脸要抓狂的样子。
她实在是没什么胃口,而且吃了也不过是吐出来。然而大夫说,不想吃也要多吃一些。
于是顾星湛每天一脸凶恶地逼迫着她吃下去。偶尔她被逼急了,也会赌气地翻身不理。顾星湛说尽了好话,也不见她喝两口,气得把粥碗狠狠摔在地上,然后在原地焦虑地踱来踱去,似乎要杀人防火。
安静了片刻,他却软下声调来,耐着性子哄她。一来二去,顾星湛的脾气飞速好转。他常常感叹,现在若是她逼迫他去摘月亮,估计他自己也得绞尽脑汁摘一个下来。
于是祝花盼那天又被逼着喝药时,便开口说要月亮。顾星湛瞪了她好久。她还在喃喃地说月亮好漂亮,要是有一个让她死了都行。沉浸在妄想中的她立刻被重重敲了一下头,然后又被迫吞下塞到嘴边的那一勺药。
第二天吃完药,顾星湛便给她带上一个有月亮银坠的项链。
月亮摘不下来。然而她只要看着顾星湛明明暴躁到极点却始终耐着性子让她喝药的样子,她的心里就会一点点温暖起来。
就像胸膛里挂了一轮小月亮。无论日夜,总是温暖光亮的。
喝了那么多药,身体总算好了一些。她走过几个房间,便发现顾星湛穿着硕大的围裙,闷不吭声地擦拭那些古董花瓶。
明明应该穿着甲胄在战场上冲锋的男子,却穿着围裙当家庭妇男的样子,确实有点滑稽。
她噤不住笑出声,立刻便被顾星湛狠狠瞪了两眼。
她笑着低头,过去想要帮忙。
顾星湛这两天估计劝她喝药劝出了心理阴影,不管她做什么,都用‘不好好喝药’来回答。
擦窗户的时候,刚抹了两下,然后在水盆里揉那抹布。水刺骨一般冰凉,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顾星湛一脸不耐夺过抹布,“都是因为你不好好喝药,身体才这么弱。”
把垃圾收拾到一起的时候,被灰尘呛到,咳了几声。站起来的时候。顾星湛愤怒地把她一把拽过去,“都是因为你不好好喝药,才这么容易咳嗽。”
最后收拾杂物的时候,手终于不小心被剪刀划了个口子。顾星湛立刻跑过来,痛心疾首,都是因为你不好好喝药,手一划就流血了!
“……”就算她天天喝药,手被割了还是会流血啊。
尽管真理掌握在她手中,她还是被轰出了房间,奉命去拿那把在杂物房里的拖把。干燥的拖把很轻,顾星湛又凶神恶煞地说,要她一步步慢慢走。要是敢走快了,他一定会在晚上逼她喝更多的药。
迫于药的威胁,她不得不乌龟一般地在走廊上慢慢走。
快要到顾星湛的房间时,她突然听到一个熟悉却陌生的声音。她怔了怔,脚步无意识地往前走,又重重顿在原地。停了许久,终于还是缓缓转身,向楼梯口走去。
走下楼梯,转身张望。
一抬头,便看到那个熟悉了多年、此刻却有些陌生的身影。
项城。
尽管早已知道会见到他,也曾经在脑海中描摹过重逢时的景象,她的视线还是僵住了。一瞬间,她看不到其他。只是视线将那轮廓勾勒了一遍又一遍。脑海里一遍遍重复,‘这是项城,这是项城。’
直到一个小厮重重撞上她的身子,她一个趔趄往前冲了几步,她这才清醒过来。项城还在那边和人说话,并未意识到这边的情绪汹涌的她。
她退后一边,隐在楼梯栏杆出,细细打量他的模样。
许久未见,他还是当年那副温和俊朗的模样。
他依旧不是张扬夺目,此刻却比以前更加内敛。将所有的光芒都内缩,不让人轻易见到那夺目的光滑。
眉眼漆黑,一身宝蓝色上衣。
衣服明显是极好的剪裁,紫衣所穿的,只怕连他一条腰带都比不上。
这些年,他果然过得很好。
理解这个消息后,也没有很激动。即使这些年自己因为那一段情而伤神不已,日子颓废低迷,即使项城可以轻易遗忘过去开始全新的生活,她也不感到激动。
因为过去已经过去。
她也有了自己的未来。到如今,她可以和顾星湛一起计划属于他们的未来。
僵了好久,她才可以转身,以极慢的速度往回走。
眼角突然瞥到一个老气横秋的面容。有些熟悉,一时却又想不出在哪里见过
她一边走着,一边回想。记忆回到某个场景时,脑子忽然轰的一声炸开。
也是这样一顶官帽。一身官服。还有始终猥琐俗气的脸。他们那个小县城的知县,胡知县。
这个人,曾经占有她。而且被正回家的项城撞上。
她和项城的儿子,也是被这个人的儿子推到水中,而这个人站在旁边,冷血地看着孩子在水中扑腾,直到孩子溺死。
她的牙齿仿佛被两座大山挤压着,发出吱呀的声音。指尖仿佛要掐断血管。怒气火焰一般在胸膛里沸腾。
他果然是没变。他永远知道,怎样可以给她最致命的一击。
这代表什么呢?
他不仅是忘记了过去,更是对那一段感情鄙视到了极点。
这么多年。他想起过去,想起他们在一起的欢乐时光,一定是带着鄙视,一定是后悔不已。所以才可以这样泰然自若地,和那个人谈笑风声。
只是,她一直觉得,即使项城会讨厌她。他至少还是喜欢他们一同辛苦养大的孩子。
原来,他已经可以如此平静地和害死亲生儿子的仇人如此谈笑风声。
那张脸突然绽开了俗气的笑容。
那笑声让她一阵阵背脊发麻。手指捏得死紧,指骨似乎要被掐断,却还是疯狂地往掌心重压。
果然。这样很好。
她决定忘记他。
他也早已忘记了她,甚至也可以如此平静地跟仇人交谈。
过去是真的已经过去了。
现在这样实在很好。见到面,彼此都只会困扰。
她拖着沉重的身子,终于颤巍巍地迈出了一步。那边的谈笑声依旧在继续。项城和那个人转身准备往门里走。
她一步步往前走,恨不得尽早离开这里。慢慢地,几乎是在这走廊上奔跑
“祝花盼!”
一个尖锐的声音让她全身一僵,继而越发迅速地向前走。
然而那声音愈发尖锐,“祝花盼,这房间乱了,还不快点去收拾。”
她恍若未闻,只是往前奔。
撞上一个身体,终于被迫停止的时候。她僵着身子,看着站在她前方的顾星湛。
他蹙着眉看着她,“这么急干什么?”
身后又隐隐传来老鸨的呼叫。她忙捋了一下头发,急道,“没什么……那个,那里有一间房有点乱了。老鸨要我去打扫,我……我不太舒服……你能不能帮我扫一下。”
“我都帮你扫了整座楼了,这一间房你还搞得这么郑重。我说了叫你好好休息不用管了,你现在就回房间好好躺着。”
她抬头,看见顾星湛眼里的关切。她心里慢慢有了只觉,顿了片刻,“对不起,我有点不舒服,你能不能跟老鸨说一下,我今天不想见客。”
“这可由不得你!”老鸨尖锐的声音再度响起,“你快点把那房间扫干净,再好好打扮一番。”
她呆了片刻,这才低声道,“不。”
老鸨怒了,“你说什么?快点!别耽误了贵客。”
她拼命镇定下来,低声说,“我不会去。”
老鸨尖叫,“你说什么?”
她攥住手掌,提高了声音,“我不会去的。我死也不去。”
“我看你又是皮痒了。别趁钦差在这里,你就给我发疯!”
“不。其他怎样都行,只是今天,我不想去。”
老鸨气道,“你想什么。你以为你算哪根葱。现在贵客在这里,我不跟你废话。你识相的就快点去。”
“我不会去。就算我不算什么,我今天一定不会去的。”
老鸨气得冒烟,挥手让保安上来。然而顾星湛伸手,挡住那两个人,“你们若想强迫她,就从我尸体上跨过去。”
保安犹豫了片刻,回头向老鸨求问。
老鸨显然已经发疯,气得在地上直跺脚,“你们,你们是想造反么?!”
祝花盼一字一句道,“今天我无论如何不能去。你可以找别人代劳。顾星湛可以帮我。但是今天要让我去接待他们,即使封然回来了,我也不回去。老鸨你还是找别人。”
老鸨气得头上冒烟,怒道,“护院,把他们两个拖下去,给我……”
“等等。”
老鸨惊愕回头。
项城站在后面,上衣的金丝刺绣刺眼得让人躲不开。
老鸨立刻讨好地看向项城,“不知道项大人有何吩咐?这两个人平日倒好,今日不知怎么好像发疯了。”她又看向旁边那人,笑道,“胡知县也来了。真是欢迎。可惜碰上这么两个犟筋,搅了你们的兴了。贱妾无知,不知道项大人的喜好,胡知县一定要多多提点提点。”
项城却并未回答,视线只锁在那两人身上。
胡知县忙站上来,轻斥,“没看见这青楼女子有幸,得到大人的宠爱。还不快带她去收拾收拾。”他弯腰向项城讨好地笑道,“大人不要再和这帮人纠缠,我们先去花厅等候。”
项城却动也没动,只盯着祝花盼的脸,“你……”
祝花盼仰起头,看着胡知县和项城的模样,胸口一直有一团云雾在叫嚣。
项城走进一些,视线凝在她身上,语气顿了又顿,“你叫……祝……花盼?”
她依旧沉默。胡知县怒道,“你这女子怎么这么不识抬举。项大人对你感兴趣,是你天大的荣幸。”
“是吗?”她盯着项城的脸,一字一句道,“我这一辈子最不幸的事,就是……项大人对我有兴趣。”
胡知县变了脸色,高叫道,“来人啊,把这不识趣的女子给我拖下去。”老鸨忙指挥人护院拖着祝花盼。
祝花盼本能后退两步,却看见眼前一闪。再看时,发现护院已经被顾星湛一拳揍到楼下。几个护院明显愣住,连冲上来的脚步都顿了顿。
顾星湛虽然武艺极为精湛,然而他体力极差。没两下,就被护院按在地下。
祝花盼猛地冲过去,又被护院架住了胳膊。
她回头看去,却只看到顾星湛低着头,凌乱的黑发遮住了眼睛,是没有过的颓废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