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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见风霜的脸上露出一个可以称得上是慈爱的笑容,韩临东站在亭台之上,打量着四下漫山遍野的初秋之景,道:“是入秋了。”
踩着零星的落叶,缓缓走上台阶,韩雨微在自己父亲的身边站定,看着亭台之外的山川景色,道:“武林的盛夏之季已经过去,爹是否已经做好了准备,迎接这万物凋敝山川萧瑟的冷秋,抑或……严冬?”
韩雨微的话问得已是十分清楚,语气温和,却不容逃避。韩临东道:“爹从出生开始,就被教导要担负起武林兴亡的责任,这么多年来,多少个门派的兴衰,爹都看在了眼里。一开始还会觉得世态炎凉,可怜那些无辜的受害者,但看得多了,也就麻木了。且不说武林中胜者为王的法则,即便是我们身处的这个自然界,也有着四季循环,阴晴雨雪,月有阴晴圆缺。”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那张沧桑了大半辈子的面孔上,流露出一丝苦笑,“每一个门派都有其鼎盛之时,也最终会走向气数的尽头,武林又何尝不是如此。武林便是一个大门派,其中各个门派之间的明争暗斗放在这个大门派之中也不过是长老派系之间争权夺利的斗争。只要是门派,便不可能长存,就像沿承了五十年的青城派、凌峰门,还有现在乌烟瘴气的崆峒派,都是气数已尽。我们临风山庄能坚持到现在,已是很不容易。武林这么大,但毕竟是一个整体,只要有一个器脏坏掉,其他的也就会跟着腐烂,最终走向灭亡。我们现在就正处在这样一个阶段里,看着身边的武林大腕一个接一个地倒下,病毒仍在不断地侵蚀这个整体,而我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因为天命如此,不论我们做什么,都无法挽回局面。”
很少一次性说这么多话,韩临东的语气和缓静默,却带着淡淡的无法摆脱的沉重。这个曾经的武林盟主,早已不如青年时候那般意气风发,随着时间的流逝,取而代之的是对世界的无奈和妥协。
从亭台外伸进檐底的一根树枝上,挂着最后一片叶子,树叶已经枯黄,在秋风中摇摇欲坠。
韩雨微看着自己的父亲,眼中气韵温和,波澜不惊。沉默了一会儿,韩雨微轻轻弯起唇角,看着檐底那片欲坠不坠的黄叶,轻声道:“爹的意思是,倘若将武林比作人体,各大门派都是这其中的器脏、肢体、关节,只要有一处开始坏掉,那么这整个人体都会变得不健康,然后每况愈下,直到所有的东西都腐烂失去作用,这个武林也就会崩塌,最终完全解体。”韩雨微目光淡沉,若有所思,“我们无法阻止这个身体的腐败,因为,它面对的威胁,不仅是来自外界的伤害,还有自己体内的毒瘤。”
檐角那一片树叶在风中摇曳,明明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却死死地吊着枝干不肯落下。
“没错。”韩临东转过头来深深地看了自己的女儿一眼,然后再次转开眼,将视线落向亭外的秋景,“在病毒出现之后,所有原本连在一起的肌理都变成了帮助其蔓延的帮凶。实力越强,位置就越关键,伤害也就越大。因此,不仅是青城派、长空派、碧落教、沉月宫,就连我们临风山庄,也是一柄锋利的屠刀,缓慢而坚定的刺向武林的心脏。”
韩雨微沉默,神色清淡看不出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半晌开口:“看来,爹已经完全做好了最坏的准备。那为何还要照旧举行武林大会?”
仿佛早就料到她会这么问,韩临东笑着拍了拍自己女儿的肩膀,道:“人生病了,会不自救么?”
“爹真的是这样想的么?”韩雨微一笑,目光温和却仿佛如刀锋般刺入韩临东的眼中,“我以为,爹这么做的原因,是怕别人起疑心呢。”
韩临东笑容一僵。
韩雨微淡淡一笑,仿佛没看见自己父亲的表情,将目光落回亭外,语气温和:“爹的心思,我这做女儿的怎么会不知道。您无需自责,毕竟临风山庄百余年的基业,倘若就这么毁于一旦,任他是谁也不会甘心的。女儿知道,父亲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我们这个家。”
家……
听见这个词从自己女儿的口中说出来,韩临东竟然莫名地浑身一震,泪水漫上眼眶。
“女儿知道您想保住临风山庄,还想保住大哥。”韩雨微的语气温柔宽慰,“但碍于武林和魔宫的压力,您虽然想领导白道起来抗争,但心有余而力不足,才不得不这样做。”
心中多年的郁结能够被女儿所谅解,韩临东看着韩雨微,声音欣慰而颤抖:“爹……进退维谷。”
“爹,我知道,女儿都知道。”韩雨微笑着拍了拍父亲的手,“然而,我们临风山庄世代沿袭,能挺过五十年前那一场大难已是奇迹。恕女儿直言,此番仍想要绵延下去,希望渺茫。即便如此,爹,您还要坚持吗?”
“爹什么都没有了,爹只有你们。”韩临东的脸庞一下子变得无比苍老,“爹活了大半辈子,经历过的最痛苦的事情,不是你娘去世,而是你三弟被魔宫抓走。爹站在武林巅峰这么多年,很少有在乎的东西,唯一的珍宝就是你和你哥。爹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保住你们两个。”
提起韩子汝,二人脸上都有刹那的悲戚。韩雨微心中微动,定定地看了父亲半晌,然后深吸一口气,张开双臂,像儿时一样抱住他,语气坚定而认真:“不论您做什么,我都会帮您。”
来自女儿的爱与支持,让这位年过半百的武林盟主落下了眼泪,韩临东轻轻抱住自己的女儿,虽然在流泪,脸上却有掩饰不住的欣慰与安心。
半晌,二人才分开。
韩雨微收拾好了心情,脸色重回镇定,挂上了清淡而冷静的笑容,抬头看向檐角那一片树叶。
与秋风抗争了这么长的时间,那一片枯黄的树叶最终还是抵挡不过大自然的规则,在一阵不算强烈的山风中,和枝干悄然脱离,和其他同伴们,一起回归尘土。
“爹,您刚才说,人生病了,会自救。但您也知道,这样的自救,对治愈是几乎没有效果的。您是否想过,自救的办法,可能不止这一种呢。”目光从那光秃秃的枝干上离开,落到韩临东的脸上,韩雨微虽然在笑,却让人产生了一种她根本没有表情的错觉,“我们认为,‘挽救’才是自救,然而,这只是正统白道的看法。也许,有些人并不这样认为。”
短短的几句话,却让韩临东再次浑身一震,目光落在自己女儿的侧脸上,朦朦胧胧的看不清表情,只觉得她是在微微笑着。韩临东忽然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看不懂自己的女儿了。
韩雨微似乎没有察觉到父亲探究的目光,只是淡淡地望着远处被秋色笼罩的萧瑟山林,缓缓启唇:“挽救,不失为一种温和而且顺其自然的办法,也是正常人会用的一种办法。那么,倘若想办法的人不是正常人呢?”
韩临东心下一惊,她这是指……
“据我所知,黑白两道之中能随时随地行铁血手段的人并不多,但都站在了您所指的‘关键位置’上。”韩雨微淡淡道,“根据以往碧落教主与沉月宫主的行事风格来看,雷霆手段,目中无人,且精明至极。他们在任何时候任何地点都能发挥最大的理智,权衡利弊,只要是存在于这世间的,他们就能将其变为工具加以利用。这两个人冷心冷情,而且野心极大,不管是人命还是门派,都不足以让他们放在心上。这已经超出了我们平日所接触的正常人的范围。尤其是在脱离乾坤盟之后,他们便能愈发无所顾忌。”
“那你认为,他们会怎么做?”
“所有人试图保卫武林的行为,都只是出于没有足够实力统治武林罢了,然而,一旦有了这个实力,他们就不会再试图进行所谓的‘保卫’。”韩雨微道,“懦弱保守的人会在这个大身体即将垮塌的时候做一些修补,以此挽回一丝希望,但如果这个人足够狠,他就会等这个身体全部坏掉,然后从内到外彻底清换,建立一个全新的,受自己控制的身体。”
远处山色枯黄,秋风萧索。无视韩临东震惊的目光,韩雨微宁静的脸上没有半点波动,声线平稳而冷然:“所谓‘破而后立’,就是此意。如果我是那样一个强大的人,我作出的选择,必然不是‘挽救’。我会等,等这个武林被灭亡,然后豁出自己所有的力气,与仅剩的那一个敌人抗衡,将其打败,然后站上武林的顶峰,制定自己的规则。”
作者有话要说:
☆、朱楼四面钩疏箔
兰箫迈进沉月宫大门的时候,差点与一人擦身而过。
“兰教主,好久不见。”那人见到他似乎并不讶异,有礼地打了个招呼。
兰箫对此人印象不深,但也立刻想了起来,拱手回礼道:“陈公子,久违了。”
陈鹏飞笑了笑道:“今儿个倒是巧了,兰教主也是来拜访沉月宫主的么?”
兰箫颔首一笑:“这马上便要到午时了,沉月宫主难道没有留陈公子一起进膳?”
“白宫主留过了,只是在下还有要事在身,就不多逗留了。”陈鹏飞歉意地笑笑,“在下先告辞了,倘若教主得空儿,还请来陈家一叙,也好增进增进两家情谊。”
“那是自然。既然陈公子还有要事在身,本座便不耽误陈公子的时间了。”兰箫拱了拱手,“后会有期。”
看着陈鹏飞上马飞奔而去,兰箫这才收回目光,迈开步子往沉月宫里走去。
穿过重重殿宇,行至莲月阁,恰好碰上出来更换茶水的折阙。
折阙见到兰箫,微微点了点头算是见了礼,告诉他宫主正在屋子里小憩。兰箫顺手将换好的茶壶接过来,让折阙去别处,自个儿便端着茶水进了屋。
莲花香气清淡高雅,阁中的陈设装饰并非朴素简陋,却也不过分金碧辉煌,十分端丽经看。窗框、梁柱上,莲花纹路精致且大气,房顶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