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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棣并不让之起,只一笑道:“薛岩,尔,怎么来了?”语中,听不出所以然,也无半点厉色。
薛岩不敢怠慢,俯身再拜道:“回王爷,臣,特奉天子诏书,千里迢迢由京师而来,向王爷宣布休兵。”
“哦?”
话音甫落,一旁的将士,已上前接过他手中高举的卷轴,再上前几步,躬身转交给大帐之上的燕王。
朱棣,只略略扫了一眼,缓步自案前步下,将手中的卷轴交与一侧的谋臣道衍。
道衍会意,徐徐展开,沉声念着:“赦免燕王父子及诸将士之罪——”才念了一句,就心一沉,不欲再往下念。其下,言辞何其不逊,而笔迹,正是方氏方正学亲笔所书。
朱棣立于薛岩近旁,此封诏书他方才已看过,看见道衍如此,一双眼眸内的精光如刃,落于自己的谋臣身上,冷道:“念!”
道衍只得硬着头皮再往下念:“赦免燕王父子及诸将士之罪,使归本国,勿预兵政……”
一边念,薛岩一边在旁擦汗,而帐内的诸将,早已是怒目以对,仿似要随时拔剑而起,手刃眼前之人。
薛岩俯低着身子,哪敢吭声。
此封诏书,由方正学亲拟,辞,实多不逊。天子初见时,即曰:“且婉其辞。”但,方氏不从,曰:“不可以示弱。”而他奉命颁诏,朝中见此诏书者,无不谓其曰:“若欲解兵衅,请更其辞。”然,方孝孺咈然作色道:“此岂浅丈夫所能知?”众人,遂无敢言者。
临行之前,方孝孺又用小黄纸印间谍数千张交与他,令其至燕王军中散投于地,以摇惑军心。自己至半途,匿之不敢出。
而今,自己身处燕军大帐,眼见燕王见诏盛怒,方氏此举,又岂是缓兵之计也?!
道衍好容易念完,收了卷轴,默然而立,也不敢轻言。他人不知,但,他深知方氏与燕王的渊源与芥蒂,只是不知这位铁血之人会如此处置。
但见朱棣淡然一笑,笑谓薛岩道:“帝王之道,自有弘度,发号施令,昭大信于天下,岂可挟诈以祖宗基业为戏耶?”虽是笑言,但其内的冷戾,已足可令人破胆。
薛岩哪里见过此等阵仗,燕王话音未落,早吓得身如筛糠,伏地不起。
朱棣看一眼地上之人,不动声色地含笑再道:“诏语,已如是,尔承命之言何如啊?”
薛岩只得低头老老实实地答道:“回王爷,皇上说,只要燕王肯释兵,并来孝陵谢罪,则兵可息。”(注:孝陵,指明孝陵,乃朱元璋与高皇后的合葬墓)
朱棣纵声大笑,男儿身上的天潢贵胄之气,虽,驻营于这荒郊莽野之上,却自那家常的袍衫内,落落凸显。
“朱允炆是否当本王是三尺童子?今欲释兵,反让本王徒手待缚,此等奸臣谬计,欲以欺人,虽三尺童子,亦不为所罔矣!”
满帐的大小诸将,一个个本是全副铠甲,分列其两侧,此时,更是手握兵刃,怒目而向。其势,几欲将整座大帐的穹顶都掀了去。
朱棣,却一挥袍袖,高声命道:“来人——”
几位将士忙上前一步听令,帐内那些燕军大将闻听,更纷纷涌至他面前欠身抱拳请命,请燕王下令杀死薛岩。其声,此起彼伏,自是激愤异常。
朱棣看一眼身后的道衍,淡淡一笑,波澜不惊地向诸将笑道:“奸臣不过数人,少卿乃天子命使,诸位毋妄言!”一面说,一面俯身,欲亲扶起足下的来使。他自是深知诏书中朱允炆与方孝孺所谓息兵的阴计,也更无可能答应竖子所提的条件。然,朝廷既然放逐了齐、黄,并假意派来请和的命使,他虽心知,但天下人并不懂得。自古成大事者,必先得人心,幼冲与方氏之举,他只当不知,天下人的归心,才是他所图。
那薛岩一听,即刻匍匐于地上,不肯再轻起。一介书生,衣衫早已湿透。
朱棣刚要再言,却听帐外又有将士通报,他点头应道:“何事?”
却见来人单膝跪倒,将手中书简高过头顶,奉于他面前,口中高声禀道:“禀燕王——”
但,话音未落,他已认出了信封上的笔迹,手指取过属下手中的书柬,挥一下衣袖,止住了他的后话。缓步登上大帐,将其置于身后的书案上,却并未拆阅。
只淡淡一笑,扬声道:“来人,传令下去,备一桌好酒好菜,宴赏大理寺少卿。”
薛岩顿时呆住,半晌之后,始知再磕头拜谢,迭声高呼道:“臣,拜谢王爷之恩!”
诸将之中,除少数几个外,其余,皆瞠目结舌,却敢怒不敢言。道衍已然懂得,只以眼光示意众人且稍安勿躁。
待所有军务俱已处理一遍,已是月上中天。摒去帐内诸人,他,始拾起那封书简,轻轻拆开。
才展开素白的书简,却不禁失笑,男儿的俊颜之上,只剩下无可奈何的失望和柔意。一封干净的素纸之上,没有一字着墨,他的痴儿,竟然命人千里迢迢为他送来了一封无字家书。
他再坐了片刻,遂,自案前立起,大步步出帐外,向帐前值守的将士命道:“让马三保来见我。”
“是。”那名护卫得了令,即时飞也似地去了。
他已经离家两个月,这场胶着之役,想来一时半会并不会结束,趁着他暂时屯兵大名,索性遂了她一次心愿。
他也确实想她。
建文三年,四月二十。就在大理寺少卿薛岩出使燕军五日之后,官军总兵盛庸便令驿马传书吴杰、平安,领兵会合德州以图北进。
与此同时,数十骑尘烟,也正飞越过山数程,水数程,星夜兼程,千里寄书。
始至大明殿时,已是夜阑,她却并未歇下,人,更不在殿内。
马三保不便去别殿叨扰,只得满身尘霜,暂候在大明殿的后殿廊下。直等了半个时辰,始见伊人身影。
乍见他,一张小脸上,浮出少许红云,提着自个的裙裾,拾阶而上。马三保单膝跪倒,躬身见礼道:“属下,参见王妃!”
她脸红得更深了,倒是一旁的云萝宫人替她应道:“一路辛苦了,赶紧起吧。”
马三保抬头看一眼她身侧的云萝,狭长的凤眼,随即低下,不敢再僭越。七尺的男儿,竟和女儿一般涨红了面颊。
所幸声音倒也如常,沉声低道:“回王妃,属下今日前来,特奉王爷之命,护送王妃前往大名!”
话音甫落,她的身子,似晃了晃,衣袖的手心紧紧攥着,颤声道:“果真?”
马三保抬起一张俊朗的长面,含笑应道:“是,属下千里而来,只为此事!”
一颗心,在衣襟内,宛如鹿撞,轻轻接过马三保手中奉上的那方令牌。那是他的令牌,她曾经和他索要过,却不得。
云萝在旁,忍俊不禁道:“王妃怎么倒哭起来,连奴婢都替王妃觉着高兴。”
马三保和这二人倒不拘谨,身,虽未起,也跟着云萝呵呵地笑出声。
她侧过小脸,印去泪痕,软声道:“可是……我……此刻并不能脱开身。”
马三保一惊,忙抬眼望向云萝宫人。
云萝也已敛了喜色,黯然不语,只轻轻扶住那副娇小的身量。一身素服,发髻之上,连个钗环都没有,虽,娇美与明媚不减,却也是容颜苍白,毫无血色。
马三保小声道:“王妃——”
她柔声向他道:“燕王好吗?”
马三保朗声应道:“王爷甚好,大军一路连胜,王妃……放心!”
“将军,凤阳……一路尚顺……利么?”
马三保不动声色,点头应道:“回王妃,属下不辱使命!”
她始松了咬着的唇瓣,月色如水,分明映着眼前之人晶莹的泪意,缓缓,绽开一抹笑靥,轻道:“早些下去歇息吧,明日晚间再启程不迟。见到……燕王,就说……我……和府内诸人都好,赵姐姐……赵妹妹也有了王爷的血脉,诸位王子都好,让王爷无需惦记。只是,我不能前往,只因一时……丢不下世子和……二王子。”并不算太长的字句,她断断续续,说得好不艰难。
马三保何其聪明的一个人,只当听不出她方才的语病,只低头敛眉,肃然听着。
好在,廊下那些随侍的宫人们都相隔较远,她的声音也一向轻缓,应该不曾听到。
云萝在旁,略略背过脸去,默然回望着玉阶之下的中庭。
赵氏侍奉多年,始有了身孕,加之为人原就小性,竟一时存了私心,过了月余都隐瞒不言。直至昨夜见了红,才惊慌失措,着人宣了王鹤一。王太医携了医女,诸多人为之忙碌了大半夜,胎儿,才总算是保住了。
而,王氏所出的小王子一向多病,已经病了有四五日。每日里,她陪着她,不知要往返隆福宫几趟。方才,她和她就是刚从彼处回来。
晚风徐徐拂过,撩起人的衣裾,岂知明月亦如人一般抱缺。
她见马三保并不起身,再轻道:“去吧。见到王爷,千万记得,只可和他说……我方才所说的那些话。”
马三保似已会意,低头再施一礼,回道:“属下,明白。”
他虽是他的麾下,却为她千里而来,她心内不忍,遂,向云萝宫人道:“云萝,帮我送马将军出门。”
云萝欠身应下,只是马三保似又红了脸,也不等云萝宫人,自己大步在前反倒急急先行了。
她并未觉出有异,只等他们都去了,犹自立在廊下,痴痴望着。仿似眼前所去的,并不是马三保,而是,另一个人。
建文三年,四月三十。距离朝廷使节薛岩离开燕营不出十日,彰德各处及德州的兵马便袭击了燕军的运粮兵,杀死数百人,活捉了燕军指挥张彬。
五月十五,官军再袭燕军饷道。而,盛庸调兵的驿书,又被燕军截获。燕王,遂遣指挥武胜携书往赴京师,所书中,质问朝廷“遣使息兵”诚伪何辨。
然,建文帝不为所动,将武胜投入锦衣卫监狱。
彼时,官军所余精锐,皆聚兵于德州,其资粮皆须经过徐、沛二地。燕王,派都指挥李远等人率六千轻骑,扰官军饷道。
一路来到济宁谷亭、沛县,官军竟未发觉。
官军,自军兴以来,在此地的全部粮储,均被李远付之一炬。粮船数万艘、粮饷数百万,尽被焚毁,军资器械俱为煨烬。河水尽热,鱼鳖皆浮死,漕运军士惊骇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