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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旧雨立在其后,黑衣萧冷,目色清沉,他回首观望门庭冷落的顾府,袖口清寒,一眼望断,终不再见来时路。
持盈当真言出必行,对顾家没有半分手软。
翌日早朝之时,她便带了书竹闯进宣政殿,将夏临的人头以及顾夏来往书信甩在了郁浅面前。
郁浅当时的神色虽则阴沉,却未责她一句,只在看过书信之后,命持盈退下,召朝华与沐空觐见。
持盈跨出殿门之时,正与朝华擦肩而过,两人神色如常,恍若未见。
那一日下午,郁浅便下了将顾家抄家灭门的旨意,谋反不是小罪名,正如持盈说的那样,给顾家一个痛快,让它永世不得翻身。
然而书竹在回报她这一消息之时,持盈正坐于觅云院内剪着桃枝,日光落在身上,却无甚暖意,甚至仿佛还带着初春时芸池夜里的凉意,苍白而憔悴的容色之上,流泻出寒意的明眸慢慢垂下,手并握成拳,隐约青白而抖动。
手上的桃枝“咔嚓”一声折断,像是折在了她心里。
书竹低顺着眉眼:“公主可要去观刑?”
持盈恍然如醒,慢慢将断枝抓在手中,只道:“不去了,你去替我瞧着,回来如实禀告便是。”
书竹轻应“是”,而后却是略退了一步,复又清声道:“王爷。”
持盈闻言回首,正见苏杭一身落落白衣,自院门而入。
苏杭自幼习武、耳聪目明,自然听得书竹这一声言语,不由抬首多看了他一眼,方才拱手与持盈道:“熹纯公主。”
持盈敛了先前寥落神情,微微笑道:“王爷不必行这些虚礼,若有事,不妨随持盈入内相谈。”
“不必。”苏杭语气淡淡,“屋里污秽,不如外头干净。”
持盈略怔,随即明白过来,依旧含笑道:“悉随尊便。”
书竹无声行了一礼,而后退到了屋里,只静静立在门内,目不转睛地看着持盈所在之处。
苏杭抬眼看着书竹,与持盈道:“这孩子很是眼熟。”
持盈不动声色地一笑:“王爷知己遍天下,见多识广,遇见一二人容貌相似亦是平常。”
苏杭眉尖略紧,似是想了起来,摇头道:“空有其表,无甚气韵。”
持盈淡笑:“王爷不同常人、志向高远,自非持盈一介目光短浅女子所能及。”
书竹若有西辞那般清高通透,却也不是好事,聪明反被聪明误,不如平平常常过日子。
“呵。”苏杭笑声里带着不屑,“在下正要与熹纯公主辞行。”
持盈蓦然一惊:“王爷要走?”
苏杭拂了拂洁白的衣袖,目光清冷而长远,只望向南方,道:“我对苏家的责任已经尽到,也再无什么可做了,如今进宫,不过是向公主讨份人情罢了。”
苏杭曾在芸池言明不愿欠人人情,而今却说要向她讨这一份人情,持盈心底约莫知道他想要求的是什么,顾家败落,持盈下一个要报复的对象便是郁行之无疑。
“七哥值得王爷这般求情么?”持盈迎风而立,一双清眸静似霜雪,明澈如流水,正望着苏杭。她此刻只想起西辞与那人从小一并长大,到最后却是争得你死我活,一瞬心头滋味复杂难言。
苏杭却是毫无回避之意,从容回视,只道:“行之并非公主想像中那般不堪。”
持盈别身垂眸:“七哥心思明慧、长袖善舞,自是有他的长处,然则持盈是一自私之人,西辞去后,纵是七哥他有旷世卓才,在持盈心中,亦是一文不值。”
苏杭凝视着持盈,良久方才轻道:“我自幼师从昀城,潜心向佛,从无还俗之念,父王皇上皆有怒责,若非行之担着,苏杭绝无今日。”
手上桃枝喑哑,持盈素手一握,只道:“我自有恨他的缘由,王爷自也有保他的缘由,彼此所求不同,王爷又何必强要持盈改变对七哥的印象呢?”
“若非西辞叛他在先,行之不会将事做绝。”苏杭一针见血,然而这事实却叫持盈断然无法认同。
“这一点,持盈无法苟同。”持盈长身而立,眸光冷凝,那情绪却说不出是失望还是惆怅,红唇上未褪的嫣红都已被她生生咬成了惨白,“当年顾夫人病危之时,便是七哥动的手脚,若非如此,西辞怎会心有恨意?”
“行之才长西辞几岁,顾夫人辞世那年,他不过八岁。”苏杭如是答道。
“他才八岁,这不能成为他无辜的借口。”持盈针锋相对,“这宫里哪个人不是小小年纪便是人精?八岁便有如此阴狠心肠,更遑论当日王爷为西辞诊治,他竟以西辞性命相挟迫我回宫,而后又诱使言筠装疯逼西辞作画,若是一人连亲情、爱情、友情都能利用得这般淋漓尽致,怎能不叫人心寒?”
苏杭一双清眸转来:“那在下以当日救西辞之事,换行之一命,公主以为如何?”
持盈一瞬语塞,她双眸清静分明,只定定看着苏杭,似是未听清他说的话一般,道:“王爷就如此笃定持盈必然会对七哥不利?”
苏杭只略勾了勾唇角,似对她所言极为不屑,只看着她不答。
尽在不言中。
“王爷所料无错,我不会放过他的。”持盈微微一笑,眉梢眼角尽是料峭寒意。
苏杭神色未变,依旧冷冷清清,只平静道:“那么,公主是应还是不应?”
持盈一身素衣,眉目之间怒气隐然:“持盈确曾允诺王爷日后若有所求定当竭力报答。”她骤然一拂袖,目光如炬,神色冷清,一字字道,“可若是持盈如今反悔,王爷待要如何?”
苏杭长眉一挑,冷然回视:“不过多费些功夫罢了。”
“好。”持盈不怒反笑,“王爷好气魄。”
苏杭静看她的神情,道:“在下不愿与公主为敌,是以今日才会来这觅云院。”他拂衣略一躬身,放低了姿态,轻道,“在下唯有一子甫才满月,名为湛,若公主今日愿放行之一条生路,那么日后公主如有需要,苏府上下包括湛儿定当惟命是从。”
持盈手指收紧,眼里磨出幽冷的暗光来。
苏杭此刻并不想站在与她的对立面,这是为了苏家考虑,而后面他所说的条件,对持盈来说,却是诱惑极大。
她与朝华之间的约定,苏杭显然猜得一二,而一旦她远嫁和番为王后,她的生死就不再是她自己的了,她必然要过上与正常女子一般无二的相夫教子的生活。然而她自幼得不到应得的关爱和保护,是以对此也比常人多有遗憾和阴影,更不要说那时她一人身处和番、力量微薄,定然也是有心无力。
“王爷竟能为七哥做到如斯地步。”持盈长叹一声。
苏杭一颗心此刻方才安下,持盈这样无奈和喟然的语气,已是默许了他大半。
持盈忽地笑了,那笑意说不出是悲凉还是无力,只听她缓缓道:“王爷这步棋,走得真是好。西辞生前所愿,不过是清君侧、平天下,我不会让这平静被打破,也不会轻易寻死,至少这都不是现在,我会好好地活着,也会好好地过日子。”
苏杭默然,抬首一张素冷清颜,目光低垂下去,只道:“多谢公主成全。”
“所谓成全,不过是自个儿不为难自个儿罢了。”持盈自嘲道,她背身敛衣,清声道,“王爷既已达成目的,持盈便不多留王爷了。”
苏杭明白她在对自己下逐客令,白衣胜雪的少年依旧是眉眼冷似霜,清静如琉璃,然而这冷这静却带了淡淡的倦,他微一拱手,道:“那么,在下便告辞了。”
返身走了几步,苏杭复又顿足,道:“公主可是在忧虑挽碧姑娘安危?”
持盈蓦然回首,满目惊疑:“王爷如何知晓?”
“我只知,她被皇上送去了谢家。”苏杭这般作答,眉目里含了不忍。
持盈霍然冷凝了神情,原本清越的声音也一瞬森寒了下去:“你说,六哥送她去了南宁?”
“是。”苏杭侧身答着,目色清色,无甚平俗羁绊,反是显得格外明澈透冷,“九公主,皇上并非你所想得那般重情重义,他也会拿你珍视之人做可利用之物,只不过,他知道那些人对你来说,孰轻孰重。”
持盈沉默许久,方才猝然合眸,叹道:“持盈明白,多谢王爷相告。”
苏杭回身轻道:“九公主请保重,迎天于昀城静待公主来共赏那一池碧莲。”
持盈再无应答,只背身对着苏杭,双手紧握,指尖深深刻进掌心,她却感觉不到一丝疼痛。
持盈虽动辄便说要将挽碧送走,却始终没有真正要将她送入虎穴的想法。不管挽碧过去所做是对是错,在西辞未曾出现之前,她终究陪伴了持盈走过了最无助的童年,这一点自始至终都埋在持盈心里不曾忘怀。
她或许冷清,或许狠心,却很念旧。
持盈抬起头,看书竹通剔灵秀的一双眼正静静凝视着她,无悲无喜,清澈异常。
“公主可要用膳?”书竹微微笑着,眉目安宁。
“不了。”持盈长抒一声轻叹,敛起心底憾意,慢慢往屋内而行,她伸手松下发上步摇,交到书竹手间,语气极为随意道,“这步摇重极,戴多了脖子都似要压折了。”
书竹似是明白了什么,眼眸闪了闪,莞尔微笑,恰似当年温顺乖巧的挽碧。
三日后,郁行之身中奇毒无法行走一说传遍连昌。
持盈那时,正同郁浅坐在觅云院下棋,年轻的皇帝看了淡定自若的持盈一眼,慢慢道:“阿盈还是心软了?”
持盈唇畔含笑,手移一步棋,只道:“物尽其用罢了。”
郁浅神色冷凝,若有所思道:“苏杭却也做得狠,废了他一双腿,自是再无力回天了。”
“书竹已把听见的都告知于六哥了吧?”持盈淡淡道,“六哥既有心放七哥一马,何必借着持盈的手呢?”
郁浅舒展眉目,清道:“让他记着你的恩情便好。”
持盈回首一容冷意:“我不需要这些虚物。”
“给都给了,还有反悔的余地不成?”郁浅语气虽冷,却仍含了淡淡宠溺。
持盈只笑而不语,目中神色清淡,似是不以为意。
“过几日,和番会来人接朝华回去。”郁浅复又说道,一面抬首看着持盈神情。
持盈笑眸里清冷如霜、明净似水,只静看着郁浅,见他不再言语,这才语气平平道:“然后呢?”
“来的不是旁人,是和番大司命慕涵。”郁浅续道,“以夜吟换朝华,这是和番给朕的答案。”
“久闻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