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持盈见他如此,愈发不依不饶,也不接那糖葫芦,只定定瞪着他,一字一顿地道:“西辞,你想做什么?”
西辞容色丝毫不动,依旧浅笑模样,自己低首轻咬了口糖葫芦,道:“好吃。”
持盈就这样看着他,目光清且静,有着一种不为所动的执拗,嘴唇紧紧抿着,唇瓣上的淡粉色亦被她渐渐咬出了深艳的颜色。
西辞方才抬首,双眉一弯,笑道:“你真的不尝一尝?”
持盈蓦然就颓下气来,只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声,凑过去就着西辞的手咬了一口。酸甜的滋味一瞬卷在舌尖,带着幼时旧黄的气息,让她有些怔忪地坐下慢慢嚼着。
那时候她出不得宫,蜷居在长生殿内,西辞每每翻了墙进来,偶尔会从袖里拿出些小玩意哄她,梅花糕、糖葫芦都是常有的东西,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的衣襟上总带着砂糖的甜味儿,闻着闻着就会饿得持盈肚子咕咕直叫。
“好吃么?”西辞仍端着手将糖葫芦送在她嘴边,眉眼带着笑意,眼中滟滟柔光,温言软语,分外动人。
“嗯。”持盈微微笑起来,“好吃。”她的五官生得略有些锐利,不苟言笑之时甚是清冷,极易教人怕她,若是发自内心地笑,整个脸庞才会柔和起来,眉梢眼角都舒展开来,恰如清莲盛放,姿态婷婷。
说话间,她又咬下一只糖葫芦来,半在唇间半在外,糖汁粘在嘴角也不管。
西辞笑看了许久,方稍稍俯下身,将唇贴在她的嘴角边轻轻一舔。
持盈略有些发僵,脸颊竟慢慢地红了起来。
西辞偏转过头去,从她口中咬下半个糖葫芦来,笑道:“确实好吃。”
持盈眉眼里像是浸了水一般湿润起来,犹豫了片刻,她伸手抱住西辞的颈间,含笑问他:“你不是买了两串,怎的不吃另一串,非要与我抢?”
西辞挑了挑眉,俯身亲了亲她的唇角,轻笑:“那是给旧雨的。”
持盈复又倾身向前,仰头轻啮住西辞的双唇,低声轻笑,“那我就偏不给他了。”
西辞喉咙里逸出极轻的笑声,一如她当年在墙角下抬头凝望之时所听到的一般,夹杂在风里的,细细的,如同风铃一样清越动听。
作者有话要说:
、江南好(下)
到了客栈,两人才下马车,那惹得持盈恼火非常的小二又迎了上来,手里捧着滚金的一张帖子呈上来,与持盈道:“小姐,这是县太爷的拜帖,您瞧着是不是……”
持盈和西辞相视一眼,不动声色地接过拜帖,扫过几眼,她方才抬首,冲着那小二微微一笑:“烦请带路。”
小二如释重负,长长地抒出一口气。
两条长河——顺河与涟水贯穿着大晋的整个土地,顺河自洛淼与昀城而过,涟水则顺南宁与江都而下。
顺河本就水浊泥多,洛淼位于顺河下游,每逢汛期,大量泥沙随水冲上堤坝,楼越的担心并非毫无道理。
西辞连夜前往县衙,借出了历年的史料和帐薄,在灯下对了一夜。
到了天光微亮的时候,他才从满桌散乱的书卷之间抬起头来,起身挑了挑灯花,往窗外望过去,就看到云旧雨在客栈的院子中踱来踱去的身影。
天正下着微雨,湿意黏缠于身,教人有些不太适应。江南便是如此,雨水繁多,润美丰泽,与干冷的连昌大不相同。
“旧雨。”西辞轻轻唤了一声,搁下手中的笔,倚在窗口道,“阿盈可回来了?”
云旧雨几步走来,只道:“若是回来了,我也不在这儿了。”
西辞笑了:“白日里还为了串冰糖葫芦争的面红耳赤的,如今她不在,你却也还是担着心。”
云旧雨恼道:“师傅!”
西辞放下微卷着的衣袖,随手展了展袍子,向云旧雨道:“你随我走一趟,去接阿盈回来。”
云旧雨有些惊讶:“现在?”
“那你待何时?”西辞顿手淡看云旧雨一眼,“取了伞便走罢。”
因着连夜地翻阅案卷,西辞的面色微带一些惨白,眼眶里血丝也若隐若现,指节分明的手握着竹伞,与云旧雨一前一后走在千辞的青砖路上。
清晨的空气微凉,巷里街上都不曾有什么人,县衙的大门还未开,西辞也不上去叩门,只撑了伞立在门口,静静等着。
县衙里的小衙役打开大门的时候,就只见西辞一袭青衫正立门前,伞下一张素白如纸面容,眸色潋滟,清光冷冷恰如门前簌簌落下的雨水,水泽里犹自带着一股安静温和的味道,只是这般姿态地静立门口,难免让人有一种压迫感。
那衙役以手挡雨,急急跑来,道:“不知这位公子有何要事?”
千辞民风甚好,官府中人总算也并不那么仗势欺人,西辞与云旧雨只两人前来,见此态度,也觉心平气和许多。
西辞黑亮的一双眼转过来,瞧了那人一眼,忽地笑道:“寻人。”
衙役有些愣神:“寻人?”
西辞执了伞走近,微微一笑:“在下寻九公主而来,烦请通报。”
那衙役一听“九公主”三字,面容当即警惕起来,冷下神情喝道:“你是何人,在此胡言乱语什么?千辞哪儿来的什么九公主。”
西辞笑意不变,伞在手里打了个转儿,侧身向云旧雨微一颔首,便自那衙役身边从容自在地绕了过去。
那衙役心急,就要伸手去拉他,却被云旧雨一挡,笑吟吟的少年腆着张脸,赖皮似地道:“打得过我再去追也不迟。”
小衙役急得满脸通红:“这……这我怎么会打……”
西辞侧首轻笑一声,迈步踏入县衙。
清晨的县衙很安静,西辞顺着小道一路走去,也未见多少衙役。路上遇着一个年龄尚小的丫头,几番询问下来,也问明了持盈的所在,当下含笑道谢后就往那丫头所指的瑜园而去。
西辞踏进瑜园的时候,只见一张石桌上摆着一连串儿的酒瓶,桌边两人相对坐着,一人脊背挺得笔直,一人已然将头枕在手臂间,酣然睡去。
眉心微微一紧,西辞走近了将伞遮在持盈头顶,细细看过她面容之后,知她只是醉酒,方抬首看向她对面坐着的少女,不待他开口,对面的少女已笑道:“她只是醉了。”
细雨淋得两人衣衫微湿,西辞撑伞立着,半边偏向持盈,这使得他半个身子都淋在雨里,眉睫上粘着细润的水珠,微微一笑之后,那水珠便顺着额角淌下来落在肩上。
“顾大人不问问发生了什么?”她起身而立,眉眼里带着极其清婉的笑意,任细密的雨丝落在身上,亦不改其沉静神色。
“姑娘想问的约莫也已问过,大抵不必再提。”西辞回身答道,“至于阿盈如何,我自会待她醒后再询,姑娘多虑了。”
他单手将持盈扶起,轻轻将她的额头拢到胸口,另一手撑伞,用力捏得伞柄一震。
对面那女子目光在他手上一顿,低首悠悠地抿了一口清酒,道:“且慢。”
西辞偏首回过身去看她,薄唇抿起,漆黑湿润的一双眼微微一弯,笑道:“不知姑娘还有何事?”
那女子手上酒杯一转,眼波轻轻一漾,只笑道:“姑娘一称在顾大人口中听来,委实有些古怪。”
持盈大半都倚在西辞怀里,而身体一贯孱弱的他此刻已撑得颇为勉强,面上却依旧带着笑意,不紧不慢地唤了一声:“谢五小姐,幸会。”
谢清宵一扣酒杯,嫣然笑道:“妙笔丹青顾西辞,幸会。”她的五官生得极其秀丽精致,鼻梁尤挺,透着淡淡一股傲气,但却叫人看着十分舒服,就好像她现在婷婷立在雨里,周身微湿,喝酒说话之间自如洒脱,宛若翩翩佳少年,大方至极。
西辞不动声色地微微一笑,揽着持盈的手略有些苍白,紧绷的骨节磨娑地有些生疼,可他就这么看着谢清宵,等她的下一句发问。
谢清宵长发已渐渐被淋得湿透,黑漆漆的一长缕贴在背后,她却浑然不觉,只一手吊着酒杯微晃,一面向西辞轻笑道:“其实也并没有别的事,只是想见见传说中的顾西辞而已。”
西辞捏着伞柄的手已十分吃力,他脚步略略一移,将全身的重心动了动,方才平下气息道:“在下受宠若惊,实不敢当。”
谢清宵的目光掠过西辞紧绷的手指,嫣然笑道,“若是顾大人自谦若此,那清宵已无甚可说的了。”她搁下酒杯,“该问的清宵业已问了,至于九公主,顾大人请自便就是。”
西辞略一低首,轻道:“五小姐今日对阿盈的照拂,西辞感怀在心。”他笑容浅浅,撑伞转身正要走,步子一迈开眼前便是一阵头晕目眩,这迫得他不得不停下脚步来定住心神。
“怎么,顾大人是想留下来同清宵也喝上几杯么?”谢清宵的声音带着促狭的意味,从后传来。
西辞偏过头去,含笑道:“不敢叨扰。”他的容色有一种惊人的苍白,几乎白到透明,然而一瞬间冲上来的血气又将他的脸颊两侧衬出病态的嫣红来,他说话极慢,咬字清晰,却负着难以忍受的沉苛,耳力较好之人一听便知他的身体状况。
他回首待要往前走,步下竟是克制不住的一个踉跄。
一只手扶住了他的手臂,带着轻轻的颤动,却又坚定不移。
西辞低首,只见持盈正睁着朦胧的眼望向他,眼中带着些许的湿意和犹疑,径直盯着他的唇角。她伸手去够他的脸颊,然后收回手指,静静将指尖探出伞外,让指甲上的那一抹鲜红被默默冲淡。
西辞瞳孔一瞬微微张大,迟疑着松开握着伞柄的手,慢慢摸上自己的脸。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触目惊心的鲜血顺着指缝融进雨水,淡成浅浅的粉色,最终与水流一道滚落进泥土里。
青衫遍湿的少年拭去嘴角剩余的血渍,由着宿醉的持盈自己摇晃着立起,扶住自己的手臂,而这一幕从远处看去,就好像两人依偎在一起一同行走。
可只有西辞眼角的余光清楚地看到,持盈面颊上被雨水慢慢冲走的泪水,大滴大滴地滚落下来,掉在他手背上,烫得发疼。
持盈因着宿醉,走起路来几乎是一步一晃,但好在此刻她也只是半个身子侧倚在西辞怀里,也使得西辞略略放松下来,俯身拾起伞来,遮在她的头顶。
出了县衙,云旧雨那厢还在和小衙役纠缠着,见两人出来,忙不迭地冲来直叫道:“师傅,他怎么都不让我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