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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烈第一次见识到这样的景象,兴致勃勃地聆听。一名吟游诗人刚歇业,另一个见生意不佳,也不再迎合听众口味,随兴唱起一首抒情诗:
“自由的国土里,橄榄旗帜的花纹上,
我们随着风的节拍,自在成长,
见证过太阳的耀眼,见证过月亮的光华,
总想果树快快开花,总想自己快快长大,
果树终于慢慢开花,我也终于慢慢长大,
忘记了童年最初的梦想,也忘记了曾经的故乡,
逝去的诺言随着河流的节拍,怅然远去,
天边的鸟儿在嘲笑着我,不能翱翔……”
肖恩只觉一个个大锤子重击心脏,那些竭力淡忘的记忆又清晰地涌入脑海:母亲的容颜,孪生兄长把生的机会留给他,跳崖前温暖而清朗的浅笑,随风飘逝的低语……
“肖恩?”感到友人紧紧抱住自己,维烈虽奇怪,但这孩子一向爱撒娇,很快便释然,揉揉他的发。肖恩抱得更紧,一遍遍呼唤:“维烈维烈……”越来越轻,含糊不明,似乎在叫另一个人的名字。
“真拿你没办法,是不是又饿了?”维烈拿棒棒糖哄他,眼角还瞄着弹琴的艺人,“说起来,这些是音乐家吗?”
“啊?是吟游诗人。”肖恩直接舔他手里的糖,一如既往借食物忘记所有悲伤的往事。维烈喃喃念着这个优美的名词,一时神思不属。
当两人回到珂曼家的主堡,梳洗后坐在餐桌旁,新月已爬上了天顶,胖乎乎的厨娘端来热腾腾的夜宵。精心烘焙的点心还保持着刚出炉的新鲜状态,色泽诱人。覆盆子果酱三角饼、草莓蛋糕、水梨塔、苹果奶酪派,一盘烤得香酥美味的牛肉排以及两杯暖过的果汁。
肖恩跳坐到椅子上,快乐地摇摆双腿:“姐姐呢?”
“小姐和老爷去参加培宁迪侯爵夫人的宴会,还没回来呢,你们先吃吧,这可是她特地吩咐的。”
“哦。”肖恩有些失望。维烈亲手切下金黄酥脆的烤肉,笑着塞进他嘴里:“来,多吃点。”
黑发少年清俊温柔的脸庞忽而摇晃、扭曲,男孩从梦中惊醒,奇异的轰鸣贯穿了他的耳膜。
第004章 废墟
今晚是个暗夜,空气里弥漫着冰冷的死气,从被爱包围的梦中醒来,席恩撑起沉重的身子,望向无月无星的夜空。
一艘银翼的飞船悬浮在那里。青蓝色的尾焰、两侧张开的稳定翼,在男孩看来,就像一只怪异的巨鸟。而从发射道弹出,半空破壳而出的有翼怪物,就是这只怪鸟产下的蛋。
魔族!
迅速认识到的危机令男孩牙齿打战。
这是平民百姓所不知道的秘密,为了让他的双胞胎弟弟从小竖立拯救世界的宏愿,东方学舍派来的讲师不遗余力地灌输魔族的种种罪行,其中最不可思议的就属这种空中攻击。
不同于创世神的失败作品——自古就存在的怪物们,魔族是某一天突然出现在世上。他们开辟的次元通道位于东部大国奥斯曼境内,各族联军在此组成防线,抵挡魔兽军团的侵略。固然有漏网之鱼,但因为数量少,扫除队还收拾得掉,唯独“空投”防不胜防。高阶魔族完全是随兴所致,兴致一来就选个城镇投放魔兽,有时是火焰系的狼龙,有时是喷毒气的波鲁纳,共同点是无一活口。
席恩的第一反应是逃,但是没跑两步就一头栽倒在地。和健康的弟弟截然相反,他先天体质孱弱,吹了半天冷风已经着凉,这会儿头重脚轻,又挖了那么大个坑,体力还没恢复。
不怕!不怕!连连深呼吸,席恩竭力压抑恐惧。他再会跑也跑不过会飞的东西和四条腿的魔兽,天又这么晚了,一不小心踩空很可能掉下山沟摔死。
想到一个主意,他挣扎着爬起,跑向盗贼的尸体,却找不到那种神奇的卷轴。
可恶!用光了!席恩不泄气地继续搜,找出一把精良的弩弓和几包毒粉,这些恐怕对魔族无效,何况他不会用弩。
另一头,安那马拉已硝烟四起,惨叫和哭号随风飘远,人们惊恐万状地奔逃,破碎的残骸溅满了每个角落。这次降落的是能够引起坍方的恐兽,一跺脚就有肉眼可见的波幅向外发散,建筑物像面粉一样化为齑粉,人体更是当场震散。一阵阵地动山摇的爆炸声中,城墙轰然倒塌。曾经的罪恶之都步上了生命神庙的后尘,在魔族的翻手间覆亡。
地狱般的景象深深烙印在男孩眼底,使他止不住地打颤,刚刚压下的惧意又汹涌地冲击着他。无论如何早熟镇定,他都不过是个年仅七岁的孩子。
眼角瞥见还没被掩埋的猎魔人和她的狼,席恩下意识地跑过去,站住了,轻轻笑出声。
再怎么窝囊,我也不要把自己埋起来。
就算是死,我也要被魔兽踩扁,然后灵魂去找肖恩,叫他跟着赔命!
与生俱来的狠性顶住了快要崩溃的精神,席恩出奇地冷静下来,想起一件事。
对了!回身捞起那头被希达斩杀的魔兽的血尽量细致地涂抹在衣服上,他现在只能赌这一线生机。又想了想,他跑回墓穴,快手快脚地把土推平。虽然魔兽不吃人,但它们搞不好会为了确定生死践踏尸体。
“救命——救命啊……”
微弱的呼救声隐隐约约传入耳中,席恩一呆,动作极快地抄起盗贼的水壶装了魔兽血,寻声跑下山。借着城里的火光,他勉强看清跌跌冲冲跑来的是一个抱小孩的妇女,面黄肌瘦的脸很眼熟。他初到安那马拉,被其他乞丐欺负时,这对母女好心地分给他食物。
“快,把这个……”
噗!男孩的手顿在空中,怔怔看着秃鹫翅膀的恐兽从天而降,就压在母女俩身上,粗壮的前爪还碾了碾,只听见一声令人牙酸的爆裂声,浓浓的血水从爪下渗出,还有挤烂的肠子、碎肉和灰白脑浆。
无法动弹,意识彻底冻结,他只能站着,直挺挺地站着,用仅剩的力气与魔兽绿莹莹的眼睛对视。
这一刻,他没有呼唤任何人,也没有祈求神佑。
“哼,解决了。”
屏幕上一个绿色箭头覆盖了小小的红点,不再关注这块区域,身穿银白色军服的少女动了动操纵杆,宛如操作游戏杆一般,轻松地扫射逃出城的人。打了一会儿,她啪地关闭画面,伸着懒腰抱怨:“啊……好没劲!”
“没办法,几百年都是这些花头,早玩腻了。”一个黑檀木肤色的丰满女郎斜倚着皮椅,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同样的军服由她来穿就显得性感而华丽。
“都怪维烈哥哥啦,不肯让我们彻底占领这里,玩殖民地游戏就有趣多了。”长着一头蓬松的粉红卷发,噘着小嘴的少女十分可爱,弯弯的柳眉却带着趾高气昂的傲慢和漠视生命的冷酷。黑肤女郎笑道:“嗯,那样是比较有技术含量。反正我们多磨几年,他总会点头的。”
“嘿嘿,是啊,维烈哥哥最疼我们了。”粉色头发的少女得意地笑开颜,按了几个键,“走吧走吧,等他回来我们就可以大玩特玩了。”
“不回收洛克吗?”这么问不是出自仁慈,而是基于一个浅显的道理:把羊杀光了,下次就没有羊吃了。
“回收干嘛,这群蝼蚁最会生了。”魔界军统帅伍兰夫·米路·罗达丝轻蔑地撇撇嘴。副统帅卡蒂丝·庞特道夫点点头,下达返航的命令。
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擎起,银色飞船以加速度升高,抖动了一下,消失无踪。这是借助科技手段的隐形。
地上的杀戮渐渐结束,席恩全身虚脱地坐在半山腰上,面对一大滩血泥。那只魔兽判断他是同伴,离去了。
充斥在他幼小心灵中的,除了满满的余怖,还有因这害怕而生的愤怒。
这愤怒如同一团烧灼的黑色火焰,睫毛下冷亮的眸子笼上了一层狂热的凶光,阴翳地凝视着活生生的人间地狱。
不要了!他再也不要任他人主宰他的生死!当他软弱无力,像待宰猪羊似的暴露在魔兽面前,那感觉太糟了!他多么想反过来蹂躏这些怪物!
可是他没有力量,目前他所能做的,只有往这堆火焰不断注入燃烧的热力。痴心妄想也罢,只要他一口气在,就决不会放弃!
所以现在最重要的,是活下去。
拨开湿透粘在脸上的发丝,席恩绕过母女俩的碎末,朝山下走去。魔兽血虽有用,但留在这里还是太危险。
没有打理的棕色直发超过了孪生弟弟的长度,包住他瘦小病弱的身体,随着踉跄的步伐和不时爆发的剧咳摇晃。
他凭着一股纯粹而坚定的毅力走着,然而高热、饥饿和疲累持续抽干他所剩无几的体力,死者浓重的怨气纠缠住他,使他手足僵冷。他们不甘心地尖啸着,要将这个幸存的小生命也拖入没有希望的死地,夺去他胸口的火种。
头越来越昏眩了,席恩忘记了母亲的嘱咐,挥动手臂,与亡者的世界有了接触。
“走开……”模糊的呢喃带着自己也不明了的力量,冷光迸射,幽灵们惊叫退开,慌乱地盘旋飞舞:“邪恶的操法者!是死灵法师!”
用生者听不见的声音喧嚷的女子们非常美丽,半透明的身姿罩着白底金边的裙袍,头戴花冠。如果她们的目光不是充满了憎恶,简直像神派下的使者。
“不是,他只是冥神的宠儿。”比起真正的生命女神也毫不逊色,拥有威严与神圣并存的美貌,佩带圣徽的年轻女性,在其他人敬畏的“大祭司”的呼唤声中,露出危险的笑容,“未来的亡灵术士,杀了他。”
“别过来!”
下一瞬间,热风与碎石席卷,怨灵们再次惊呼着败退。
男孩剧烈喘息,涣散的眼对不准焦距,他已经精疲力尽,没注意到自身引发的异象,但是“大祭司”一词勾起了他的记忆,这座废墟的传说。
“你们拦住我做什么?去杀那些魔兽!咳咳……那不是你们保护的人吗?”
“保护?你说保护谁?”这个词莫名的触动了幽魂们,大祭司收回了几乎碰到他的手爪,脸上浮现出困惑。怒火烧尽了理智,席恩抬起头,张口欲骂,对方的神情却令他周身发冷。
“你到底……还记得什么?”
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