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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祭司说:“你自戕吧,横竖也是一死,以示咱们浮水部的诚心。神龙会知道的。”
师旷眉眼处蒙着黑布,脸色惨白,薄唇紧抿,低声道:“行,照顾好我娘!”
一名年轻祭司问:“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师旷低声道:“望神龙一并遂了我这心愿,来世必不再当……这半人半妖的……”
他的声音渐低下去,那年轻祭司割断了他双手上的绳索,将尖石交过去。
师旷目不能见,颤抖着摸到尖石锋利的一端,将它高高举起,朝自己天灵盖上正要使力……
刹那间紧闭的左眸中时空流转,一幕景象于瞳中掠过,四周飘起鲜血般的碎雪,漫天漫地。
师旷马上吼道:“小心!”
他扔了尖石,扯下眼前黑布,老祭司却不知其意,怒斥道:“你想做什么?”
“贪生怕死!”
“跪下!”
年轻的祭司们忙上前按住他,师旷不停挣扎,吼道:“快跑!有危险!”
他的左眼焕发出一缕金色,说时迟那时快,不周山顶射来一道金光,紧接着是年轻祭司的嘶声惨叫!
“啊——”那名祭司残破的身躯飞上半空,爆出一蓬血雨,不到一息间,又一人发出痛苦的闷哼,被金光贯穿了胸膛,刷一下碎成千万片。
老祭司忙抬头高喊道:“神龙……”
一句话未完,骨骼折断的闷响传来,老祭司亦被碎尸万段!
所有人痛苦大喊,接二连三被金光击飞,每一具躯壳都是身在半空时便已粉碎。
师旷拼尽全力就地一倒,侧身滚开,一道疯狂的烈火席卷了十步方圆,将碎肉、尸骨焚烧殆尽。
此时,周遭飘扬起鲜红的碎雪,正是师旷先前看到的那一幕!
由山顶疾射而来的金光化出人形,那男子散着火红长发,额头生出两只角,近发根处是海底珊瑚般的红色,继而变成光耀无匹的金黄。
他入鬓的长眉像迎风的刀刃斜斜飞起,眉下压着噬人的眼锋,臂膀上有几片金鳞尚未完全褪去。
师旷跪在雪地里不住发抖,抬头看着对方。
钟鼓像个无聊的小孩,玩够了,正打算回山顶去,转身时却忽然发现漏掉一个。他漫不经心地弹指,视线与师旷对上,刹那就怔住了。
师旷金光流转的左瞳犹如明镜,倒映出钟鼓的面容,紧接着幻化旋转,现出一条幼小的虺。
那虺昂起头,看着钟鼓。
“这是什么?”钟鼓微微蹙眉,依稀觉得那只虺有点熟悉。
他手指一抬,师旷马上被凌空提了起来。
“我是……”师旷喘息着说,“您的祭品。神龙大人……请赐我浮水部甘霖……”
“啊——”
言语间,师旷忽然发出一声痛彻心扉的惨叫,眼眶处鲜血四溅,左眼竟已被钟鼓生生掏了出来!
他重重摔在地上,痛苦地痉挛抽搐。钟鼓拈起那枚眼珠,仔细端详,眉目间满是戾气。
金色的眼珠被挖出来,带着师旷的淋漓鲜血,那条虺消失了,什么都看不见了。
钟鼓问:“你是什么妖?”
师旷抓起一把雪,按在眼眶上,忍痛断断续续道:“我父……是镜妖。求……求您赐雨……神龙大人……”
钟鼓漫不经心道:“镜妖?你要求我,须得拿我没有的东西来换。”
师旷终于缓过来些,左眼仍钻心般地痛,他颤声道:“我的左眼,能看到短暂的未来……以及一些过去……族人都说我是妖,令我来献祭。神龙大人,我是祭品……您可取我性命……”
钟鼓倏然就想起来了,那条虺,难怪眼熟。
那是很多很多年前,不周山脚下,小溪流水中倒映出的自己。
他弄明白了,便抬手随口道:“死吧。”
师旷连忙高喊:“我……我还有别的!”
钟鼓不耐烦地等候,师旷捂住受伤的左眼,颤声道:“我还会……还会……我有一技,神龙大人,我会弹琴!”
钟鼓眉目间充满疑问。
“我会弹琴。”师旷在仓促间终于镇定下来,低声说,“恳请神龙大人允我奏乐!”
“什么?”钟鼓微微蹙眉,又不懂了,这些蝼蚁的名堂实在太多。
“五音发乎自然,协奏而为律。”师旷缓缓道,“能清人心,涤人神智。乐律是世上最美的东西。”
钟鼓冷冷道:“从未听说过。”
“既然这样,神龙大人……为什么不听一段呢……”师旷渐渐平静,低声说,“只要一段。”
钟鼓化做一道金光消散于空中,声音在雪里回荡:“那么,给你七天。来一条应龙看着他。”
师旷屈身于一块避风的岩石后,身旁是一条巨大的浅棕色应龙。
它的龙躯环绕着龙冢下的裂口,双眼微闭,眼皮的缝隙中焕发出淡金色光芒。
师旷吁出的气几乎要冻成冰,他勉强捡了几块断木,发着抖走向那只应龙,靠在它的身体旁,总算暖和了些。
雪停了,师旷抬起头,望向诸天星辰。冬夜的繁星在天顶闪耀。
“您有名字吗?”师旷不安地问。
“黄岐。”那应龙答道,它睁开双眼,金光笼罩住师旷。
师旷拘束地点了点头,耳畔黄岐的声音犹若雷鸣:“你不是凡人?”
“……我父是妖。”师旷手掌抚过膝前的妖兽骨,叹了口气。
他的金瞳被钟鼓取走了,那是父亲留给他的为数不多的东西之一。
师旷之父为镜妖,古时的虚幻与回忆、未来的命运,镜妖都能得窥一二。当年他路过浮水部,与人族女子交合,那女子便是师旷的娘亲。
师旷很小的时候,父亲便离开了,剩下他与母亲相依为命。
镜妖在他身上留下的印记,便是一枚“玄虚瞳”。师旷能看到许多旁人看不到的东西,他窥见了族人的生死,预知了短暂的未来,并把这些诉之于口。
族人们惧怕他,生恐自己的宿命从他嘴里被说出后,便再无转机。
他们勒令师旷与他母亲到河边去住,然而临到干旱,过得不久,河水便干涸了,他们更认为师旷是不祥之人。
浮水部人囚禁了他的母亲,老祭司带他跋山涉水来到不周山,要以他的生命献祭神灵。
“你最好尽快。”黄岐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思,“钟鼓大人让我看着你七天,而我的归寂之时也快到了。”
师旷未知黄岐所言何意,只点了点头,安静地看着手中断木,思考要用什么做弦。他需要七根弦。
“您听过音律吗?”师旷问道。
“听过。”黄岐答。
师旷抬头道:“是谁的乐器所奏?我没有弦,要弦,要尽可能坚韧的线,手指拨而不断。”
黄岐没有再回答。师旷看见它颈下的一片龙鳞色泽与全身鳞片浑然不同,黄岐是条棕色的应龙,而那片鳞则是暗青色的。
鳞片微微张开,内里是一层鲜红的膜,膜下犹有缓缓起搏的心脏。
那是逆鳞。
黄岐又睁开双眼,四周明亮了不少。
“不周山的冰蚕。”它的声音低沉沙哑,“结出的黑茧抽丝后或可制作你要的东西。”
师旷道了谢,前往山下寻找冰蚕茧。
黄岐闭上眼睛,过了许久,它听见耳边传来叮咚声响,是师旷在调弦,声音落在耳朵里犹如细碎的雨点。
师旷一根又一根接上弦,音调渐多起来。
黄岐的视野中一片漆黑,每一声破音都犹如裂开长夜的闪电落下,宛若暗夜里暴雨降临。
它的思绪被这琴声牵引着回到许久以前,面对一条通体青色的应龙……两条应龙在闪电与暴雨激荡的海面上穿梭,青龙一头扎入深海……
师旷试了试弦,琴声便停了。
他一手按在弦上,黄岐忽道:“雨。”
师旷点点头:“雨,润泽大地,雷鸣电闪,一场暴雨。应龙大人,您听出来了,想到了什么?”
黄岐道:“想起我的一名唤做擎渊的老友,它所过之处,总是电闪雷鸣。”
师旷沉默片刻,而后带着点期盼问道:“神龙大人……喜欢什么?”
黄岐答:“他不唤神龙,他是烛龙之子,名唤钟鼓,不周山的万龙之王,喜怒无常。”
师旷微一沉吟,拨弄琴弦,几声轻响于指间迸发出来。
“发乎于情,”黄岐的声音低低道,“自然感诸心耳。”
师旷眼中现出欣喜之色,颔首道:“受教了。敢问应龙大人在何处听过音律?”
黄岐没有回答,想到昔年与青龙擎渊在海上遨游时,擎渊每回都要去一个地方——海外凤麟州。
有一日,他们在那里见到了火神祝融。
祝融正立于高崖前,似在侧耳聆听。是时大地震鸣,千万地穴一瞬间同时洞开,地气翻涌不息,从通往极深地肺的孔穴中喷发而出。那是春来时极其奇异的声音,它们在山间缭绕,此起彼伏,仿佛有生命的风冲向天际。
地气喷发的那天犹如一场盛典,漫山凤鸣应和,麒麟仰首倾听,就连天地灵兽之首的应龙也为之驻足。
当初擎渊留恋此声,竟是绕山不去,直到轰鸣声过,方与黄岐归于东海。
“走吧。”回忆由脑海中退去,黄岐看向师旷道,“七日之期到了。”
它昂首一声龙吟,载着师旷飞上不周山之巅,将他放在平台边缘,遂低下龙首悲鸣起来。
钟鼓正以人形倚在石上,黄岐把龙角凑到他面前,钟鼓手指一触,黄岐便转头飞向寂明台。
此刻的师旷并不知黄岐已到应龙归寂之时,也未曾担忧过自己该如何离开不周山,他只是全心全意于心中想象一首曲子。
钟鼓看也没看他,双目视线恍若穿过厚重的阴霾,落在千万里外的虚空之中。
师旷盘膝坐下,将琴搁在膝头,沉声道:“钟鼓大人,师旷起奏。”
钟鼓眉毛动了动,正要答话,师旷五指一扫琴弦,七弦齐振。
那古雅琴声出现的刹那,仿佛有什么叩在了钟鼓的心上,声音轻微,却从不周山顶远远传开,回荡在群山间。
近得仿佛触手可及的天顶,云层卷着翻滚的金边缓慢退散,一缕光洒向不周山。
茫茫天地间,山巅的钟鼓与师旷化做两个小黑点,阳光无边无际地倾斜下来。
乐声从师旷指间流淌而出,犹若温柔的绿意,又像蓬勃的春风。钟鼓安静地听着,琴声汇做涓涓溪流,在他心头淌过。
当他还只是一只虺时,也曾翘首以望难得的阳光,那样至少能从寒冷的溪水中上岸,晒晒自己的肚皮。
琴声又化做不容抗拒的烈日——一如当初那道温暖的龙息笼罩住他。
师旷闭着眼睛,回忆起少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