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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荒纪年-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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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尧冷冷一笑,抽出腰间佩剑,以短搏长,竟将那凌厉一枪逼了回去。他正想顺手结果了敌人的性命,不妨脖颈一凉,有什么东西正点在了他喉头最为脆弱之处。

“我总是不会防备你。”李尧苦笑了一声,站着不动,任李允挣扎着从他背上下来,然而手中的碎瓷仍旧带着十二分的杀气停留在李尧喉间。

“让我走吧。”李允支撑着站在地上,深深地看着李尧,“他是充哥。”

“你是李充?”李尧抬头看了一眼马上的战将,原来也是他们的堂兄弟,李家的儿孙,怪不得有如此的胆气夜闯苍梧大营。只是无论再怎样忠诚勇猛,李家的人都不过王者手中任意摆弄的棋子罢了,这样的命运,竟然是谁都无法摆脱的么?

“正是!”李充不明白面前之人为何突然怔忡出神,一枪刺去,趁那人闪避之时一把抓住李允,掷在自己马上。他此番的目的就是为了抓回李允,洗刷李家的耻辱,此刻再不恋战,拨马就往外冲去。

“你要走,我便放你。”

李允被李充掷在马背上,只觉五脏六腑都似乎被颠了个个儿,耳中仿佛听见李尧在身边低低地说了这一句,却不甚分明,昏沉中他只想抓住什么稳住身形,伸手便抓住了李充的腰带。李充眉头一皱,嫌恶地打开李允的手,专心对付眼前拦路的苍梧士兵。

“允少爷,带我走……”辛悦忽然大声喊着,在潮水一般的士兵中艰难地向李充的马匹奔来,仿佛一条在肆虐山洪中翻滚求生的小鱼。

李允不忍心丢下她,拼着最后的力气夺过一个苍梧士兵手中的长矛,伸向远处的辛悦,“抓紧!”就在辛悦抓住长矛的一刹那,李允猛地一挑长矛,将辛悦轻盈的身子带过众人的头顶,落在自己的身前马背上。

“你找死么?”李充见一匹马上竟然载了三个人,心头大怒,做势就要把辛悦抛下马去。

“充哥,求你……”李允强撑着说到这里,再也支持不住,晕倒在辛悦的怀中。

耳边的厮杀声仿佛越来越远,身子却仿佛腾云驾雾一般,觉不着一点支撑。这种感觉,倒有点像当日他不顾性命使出蹑云术,想要将彦照刺于阵前的时候了。可是,就在他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是什么力量硬生生地撕裂了他的身体和灵魂,让他眼睁睁地摔落在彦照脚下,含恨就擒?那种强大而诡异的力量,足以让人的心因为恐惧而抽紧,足以让他沉浸在这片黑暗中再不愿醒来。

冰冷的水洒在他的脸上,迫使昏迷的李允缓缓睁开眼睛,入眼便是辛悦哭得红肿的眼睛。安慰地朝鲛人女子微笑了一下,李允缓缓侧头,看见李充坐在自己身边的草地上,伸手掬着河水洗脸,想是要消除一夜冲杀奔逃的困倦。

见李允醒来,李充站起身走到饮水的马匹旁边,摸了摸疲惫不堪的战马,转头冷冷地对辛悦道:“忻州就在前面,你找你的主人去吧。”

“可是……”辛悦看了看李允,神情犹豫。

“你想把马儿累死么,没用的鲛人?”李充焦躁地狠狠喝了一声,“快滚!”

“允少爷保重,愿你和郡主终成眷属。”辛悦知道自己卑微的身份根本无法辩驳李充,而她心中也着实惦记徐涧城,便朝李允磕了个头,跃入水中,朝忻州游去了。

“充哥……”李允见李充心痛地为马儿的伤口上药,他自己身上的绷带也不住渗出血来,心头感激,哑着嗓子唤了一声。

“别叫我充哥,我们李家没有你这样的叛徒!”李充头也不回,冷冷道,“爷爷知道了你阵前降敌的丑事,气得大病一场。后来皇上下令无论如何要将你擒回,我便主动领了这个任务——爷爷说了,李家的耻辱,一定要李家人亲自来洗刷!”

“是要……押我回忻州问斩么?”李允心头一紧,知道只要朝廷认定自己变节降敌,最大的可能就是在忻州公开对自己除以极刑,以威慑军心。当日在两军阵前,他早以将生死置之度外,所以只求保住五千将士的性命,再不顾及自己声名,然而此刻他知道清越未死,心头万万不甘就此丢了性命,勉力道:“我没有降敌……我要见玄帅解释……”

“不用见玄帅了。”李充的语气依然冷硬,“皇上传旨要将你直接押回越京,由我负责押解。”

残月如钩,仿佛把无尽的寒意通过光辉洒在官道上,凝结成一片片的冰花。

此时正有一辆车、几匹马默默地碾压踩踏着冰花前进,除了车轮声马蹄声,竟听不到一点言语交谈。

李允半躺在车里,视线落在前方李充的背影上。从忻州启程已是第五天了,日夜兼程,鼻中似乎都能嗅到晔临湖熟悉的水气。可是在越京等待他的是什么呢?自从被李充冒死擒回后,他再没有见过任何一个旧时的忻州同僚,成日面对的,只有李充在朔风中冻得铁青的脸,还有那几个跟随李充押解自己的沉默的士兵。这样的境地,饶是李允性格沉静,也隐隐觉得有些难忍的孤独窒闷。

不过,尽管神情冷漠,李允还是能感受到李充对自己的优待,不仅没有按例将他锁在站笼囚车中,还为他找了辆能遮风避雨的马车,每日里饮食药物都由士兵们妥帖照顾。若不是手足上粗重的铁链,李允甚至会误以为自己只是回越京养伤而已。

“皇上吩咐,一定要将你活着送回越京,否则我们都只有死。”记得一次他实在没有胃口吃饭,伺候他饮食的士兵便如此告知。这个说法,李允宁可理解为李充照顾他的借口,试想他官职卑微,有什么过人之处能劳动云荒的帝王格外重视呢?

正胡思乱想间,李允忽然感觉马车停了下来,久久不动。记得自从出了忻州他们便日夜兼程,除了必要的睡眠几乎从不停歇,李允此刻便有些奇怪。可惜他手腕上的镣铐过于沉重,竟无法掀开车帘看个究竟。

然而隐约的涛声和湿气是挡不住的,李允渐渐笃定他们已到达了晔临湖边,离越京无非半个时辰的水路了。

真的是越京到了,这个他无数次在梦中回到的地方。李允的唇边牵起一个凄凉的笑容:尽管曾经幻想过以不同的方式回到这里,却万万不曾料到,当自己真正回来时,已是镣铐加身的罪囚。

“下来烤火吧。”车帘忽然被掀开,湿冷的气息立刻扑面而来,这次李充居然亲自将李允抱下车,让他坐在士兵们在湖岸上升起的火堆旁。

看着士兵们开始扎立帐篷,李允忍不住问道:“越京十二个时辰都有渡船,为何今夜不直接进城?”

“这是上头的命令。”李充照例冷漠地回答。过了一会,李充又道:“明早平城郡主要在万井码头见你。”

“她?”李允猛地一惊,手腕上的铁链便是叮叮地一阵轻响。

“嗯。”李充不看他,自顾接了士兵递过来的一壶酒,喝了几口下去抵御寒气。

“充哥,我求你一件事……”李允才说到这里,蓦地看见李充横过来的眼睛中充满了不耐和怒气,心头一阵苦涩,却依然坚持着把话说完,“我……我想洗澡……”

“洗澡,这寒天冻地的,去哪里洗?”李充蓦地倒了一些酒到火堆中,霎时窜起一人高的火苗子,撩得大家都是一缩。

“就在这晔临湖里。”李允恳求道,“我不想她看见我这个样子……我不会逃走的,脚镣你不必给我开。”

“去吧,动作快点!”李充看着李允凌乱纠结的头发,下巴上湛青的胡茬,终于偏了偏头,不再理睬他。

一个士兵嘟嘟囔囔地火堆边站起,牵了李允走到湖边,一边给他开手上的铁链,一边晃着钥匙道:“小李将军,求你别打主意逃跑。”

“我不会。”李允苦笑了一下,至今仍然是没有一个人相信他。他缓缓除去身上染满尘土血迹的衣物,一步步走到水气氤氲的晔临湖中去。

冰冷刺骨的水一寸寸地淹没他的身体,刺激得大大小小的伤口一起作痛。然而他顾不得伤后虚弱的身体不应受凉,只认认真真地洗去身体上多日的污秽和血迹。明天就要见到清越了,如果被她看见自己这么狼狈虚弱,她是会难过的吧。不过好在见面的时候不会太长,他应该还是能以一副平安的姿态应付过去,以免她徒劳地担忧。

清越,清越啊。李允望着前方湖心岛上沉寂黑暗的越京城轮廓,口中温柔地重复地呼唤着。这个名字仿佛有着魔力,让那冰寒的湖水也变得温暖起来,仿佛情人的手轻轻抚过他的伤口,让他顿时有了活下去的力气。哪怕所有的人都不相信他,聪慧如清越,宽容如清越,坚强如清越,也终会相信他的吧。他是个容易知足的人,只要有一个人相信他,他便是幸福的了。

借着黎明的光亮,李允对着湖水,将已然风干的头发细心梳好,又借了士兵的短刀,将下颏的胡茬刮得干干净净。看着水中的倒影,似乎只比离开越京的时候消瘦苍白了一些,笑起来的时候也还是有精神的。美中不足的只是衣服上的血渍无法洗得太干净,只希望她不要注意就好。

“上船了。”李充走过来,将镣铐重新给李允戴上,招呼众人上了一艘小渡船,朝越京城专门运送奴隶和囚犯的万井码头驶去。

李允重伤未愈,只得靠坐在船舱里。虽然他几次迫不及待地想坐到船头,早一刻见到清越,却又生出一股情怯之意,不敢动弹,一点念头反反复复,只觉一颗心都要跳出口来。

船身猛地一震,却是触到了码头。李允费力地站起来走上船头,一眼便看见清越披了一件白色的羽裘站在肮脏的码头上,仿佛污秽的沼泽上停留的一只雪颜鸟。“清越……”李允心里呼唤了一声,忽然觉得之前的分别和痛苦都是轻描淡写的幻梦,只有此刻才是天长地久的真实,他嘴角牵起一个微笑,快步便朝清越走了过去。

清越也看见了李允,但她站着没有动。直到李允走到她面前,颤抖着朝她伸出手来,清越才将藏在袖子中的一张纸取了出来,递给李允:“你先看看这个。”

李允一怔,茫然地接过那张纸,第一眼看见的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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