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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疯了?”椒图没有料到一向规规矩矩的崔殊居然想硬闯皇城,一个疏忽差点儿让他得逞。情怒之下喷出一口火焰将他击倒在地,一脚踩住他的后背,骂道:“你作死么,信不信我吃了你?”
“你吃了我吧,反正我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崔殊伏在地上,拔声笑道囚牛、睚眦、嘲风、蒲牢、狻猊、狴犴、椒图,“你们不是守护人间的龙之九子么?你们既然对人间不平之事不闻不问,那就把我这个妖物吃掉好了,否则你们的存在除了做摆设,又有什么意义呢?”“住口,你这样大喊大叫,真的会把我八个哥哥引来的!”椒图吐出一团青色烟雾堵住了崔殊的嘴,皱起眉头盯着天上瞬间飘移而来的七彩云层,“五哥,你来得好快。”
一条双目暴的黑龙从天而降,口中虽然对椒图说话,眼神却牢牢地盯着地上的崔殊:“听说有吃的,你五哥当然当仁不让。”“老五,你还是改不了贪吃的毛病。”蒲牢从身后转达出来,正色道,“可惜他是人不是妖,你若真吃了他,只怕他的魂魄到地府告你一状,就大损你的修为了。”“我知道轻重,只是看看……看看还不成么?”饕餮吞了吞口水,有些尴尬地打着哈哈。
“那就好。”蒲牢为难地看了看崔殊,“我不是劝告过你不要干涉人间的事情么?你再滋事小心我把整个帝都都布下结界,让你连外城都进不来!快走吧。”
崔殊不发一言,站起来往外走去,却蓦地回头着饕餮看了一眼。他一直走出老远,确保椒图和蒲牢都看不到他了,方才停下脚步。回转头,果然看见饕餮偷偷摸摸地跟了过来“我是来确认一下,人究竟是不是妖物。”饕餮一本正经地开口,却在面对崔殊清明的眼睛时有些讪讪起来。
“不管我是人是妖,你都可以吃我,我也保证绝对不会到地府告你的状。”崔殊毫无惧色地正对着饕餮贪婪的眼睛,微笑道,“我们来做一个交易吧。”
(四)
孝明四十三年中秋节前一天,年近六旬的孝明帝照例起了个大早,准备练功。眼看皇帝穿戴完毕,服侍他的太监连忙打开寝殿殿门,却呀地一声叫了出来。
“喊什么?”孝明帝不耐地走过来,一脚将太监踢到一边,却也在望见殿门外情形时蘑地愣住了。寝殿外青砖铺就的院子里,竟然被人用白雪砌成了四个大字:“吕畅冤枉”。这些字每个都三尺见方,堪堪把青砖地铺满,青底白字分外醒目。
“吕畅?”孝明帝盯着这四个字看了半天,忽然一阵冷笑,“去把昨天值夜的人都抓起来拷问,究竟放了什么人进来装神弄鬼!一个小小的给事中也值得她们大动干戈,这帮人真正的目的还是老三吧!”
“陛下息怒!”闻讯而来的太傅郭裕连忙跪下道,“据臣的观察,这四个字绝非人力可为,且不说一夜之间运雪造字极为困难,但是这些冰雪在八月骄阳下竟丝毫不化,就简直匪夷所思。据臣所知,给事中吕畅的案子确实颇多蹊跷,说不定真是冤情动天,才降下这等预兆……”
“也罢,吕畅的案子,就再查一查吧。”孝明帝心中也暗自忌惮上天警示,“若是查不出什么大罪,就放了他。”
于是,在经历了几个月的牢狱之灾后,吕畅终于被无罪开释。他知道自己此番入狱乃是吕乾告密所致,也不回吕家,只凭朋友的帮助在城中租了间小屋养病。待到病好,太傅郭裕怜惜他的才华,给他在管理皇家档案的皇史宬中谋了个校书郎的位置,工作虽然枯燥,俸禄虽然微薄,好歹也可以混一口饭吃。
吕畅少年得志,何尝遇过这种挫折?顷刻间如同从青云头堕进了烂泥地。他三天两头借酒消愁,本来就菲薄的俸禄全送进了酒馆中,朋友和太傅郭裕再三规劝都无济于事。吕彦超来看他时,吕畅整躺在酒坛间醉得不省人事。于是吕彦超留下些银钱便离开了这破败的小屋,回家后对儿子吕乾道:“人要堕落,连老天也帮不得。这回如了你的愿,吕畅这辈子是完了。”
这天吕畅照例抱了一坛酒,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回自己的住处,在屋中央忽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个趔趄。他醉眼朦胧地往脚下看看,却什么也没看到。心头虽有一丝惊诧,但吕畅懒得多想,径直走到床边,鞋子也懒得脱就要躺上去。
“畅儿。”一声呼唤从他身后传来,虽然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吕畅猛地一震,十分酒意也只剩下了三分。“谁?”吕畅的声音发着抖,“谁在叫我?”
“你连我也听不出来了么?”那个低沉的声音从虚空中传来,带着从未有过的威严。“父亲?”吕畅手一松,酒坛落在地上砸了个粉碎,他朝前方伸出手去,“你肯回来见我了?”
“我没想到,你变成这个样子。”崔殊的声音有些不太连贯,仿佛是一个字一个字吐出来,听上去颇有些怪异。
“你一去三年,自然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吕畅听出了崔殊的责备之意,缩回手惨然笑道,“三皇子垮了,我被人诬陷罢官入狱,现在只是个抄抄写写的小吏。这辈子我已经注定穷困潦倒,再也没有什么指望了。”
“也许还是有指望的。”崔殊低低地道。“哈,这种话说说自然很容易。”吕畅大声笑了起来,“你可知道当今皇上就算知道我的冤情,也不肯让我官复原职,而太子更是对我不满,说不定哪天我就丢了脑袋!你现在回来教训我,可我被关在大牢里恐惧绝望的时候你在哪里?”“混帐!”崔殊的声音蓦地断了,仿佛一下子断绝了气息。过了良久,他带着喘息的声音才又响起,“你无非是对前程没有信心罢了。我告诉你,我在北疆看见了三皇子,一眼就看出他龙庭凤目,乃是天子之像,这个天下迟早是他的。你若是自甘沉沦,他回来的时候你如何自处?”
“你会看相?能预知未来?”吕畅半信半疑地问。“三年来我遍访神仙,仙术已有小成。”崔殊笃定道,“你不用怀疑。”
“如果真是这样,我现在该怎么办?”吕畅惊喜交加,不知所措地在屋子里来回走了几步。“勤研学问,安贫乐道。”崔殊淡淡道,“迟早有你出头之日。”
崔殊的话果然起到了作用,吕畅果然不再酗酒,老兰实施地做起了校书郎,闲余时间则专研治国之术,以期明主回銮一展大才。看着儿子重新回复了昔日的勤奋乐观,崔殊暗暗叹了一口气:太傅郭裕等人早以情理规劝畅儿而不得,此番自己若非以虚妄预言描摹未来,恐怕也无法将儿子从颓废的泥淖中拯救出来。
接下来的几年,崔殊再也没有离开过吕畅的小屋,与吕畅的话也很少。吕畅刚开始还疑惑崔殊为何不肯到外面走动散心,崔殊便解释说自己修炼仙术不宜迁动,时日久了,吕畅也就习以为常。
不久之后,在崔殊的催促下,吕畅娶了妻子。当吕畅提出婚礼时让崔殊坐到礼堂正中的椅子上,以便自己和新娘拜见时,崔殊却一反常态以十分冷硬的态度拒绝了这个请求,几时在儿子举行婚礼的时候也坚决不肯挪动地方。
吕畅心中有些失望,却不想跟性情越发孤僻的父亲计较。尽管他一如既往地对妻子隐瞒着父亲的秘密,但当地一个孩子降生时,初为人父的吕畅还是喜滋滋地将白白胖胖的婴儿抱到崔殊面前,想要试试孩子是否如自己一样可以触摸到崔殊的存在,崔殊却再一次断然拒绝了。
“修炼要绝情寡欲,与犯人接触越少越好。今后,如无必要,我不会再开口。”崔殊冷冰冰的态度让吕畅心目中那个温和亲切的父亲形象彻底倒塌。既然崔殊如今只好清修再无一丝血缘之情,吕畅也赌气不再理会父亲。除了公事,他把更多的时间投入到与妻儿的家庭生活中,甚至难得踏足崔殊所在的小屋,几乎数月也不与父亲交谈一次。以前在吕府中父子两人亲密无间相依为命的情景,似乎已是上辈子发生的故事,远淡得连吕畅自己都快想不起来了。
这些年在父亲的暗示下,吕畅一直过着韬光养晦的日子,南华朝堂中却接二连三地发生了大事。在看厌了太子与三皇子的明争暗斗之后,临终的孝明帝终于颁下诏旨,圈进太子,将皇位传给了五皇子。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当五皇子即位的消息传来,难以置信的吕畅冲进了崔殊所在的静室:“你不是说三皇子是天子之命吗?可他现在已经被困在北疆回不来了!你骗了我这么多年,如今怎么解释?”崔殊没有回答,事实上,他已经有很久很久不曾发出过声音了。那间落满了灰尘的静室,在吕畅妻儿心目中只是一间废弃的仓房,除了乱串的老鼠再无任何活物。
“你回答我啊!”吕畅站在自己扬起的灰尘中,焦急地伸出手,想在虚空中抓住崔殊的身体,“父亲,你还在这里吗?”
“吕畅接旨!”屋外,忽然有人大声叫道。吕畅茫然地走出去,确实新帝听闻吕畅德行卓著,才堪大用,特旨擢升吕畅为侍中,领尚书事,即日赴任。
这道旨意对于一心渴望仕途的吕畅而言,恰似久旱逢甘霖一般。送走了宫使,吕畅看着喜笑颜开的妻儿,忽然猛地一拍额头,抱着黄色的圣旨直奔静室,普通就跪在了地上。“父亲,儿子不孝,现在才明白了你的苦心。”他把那卷圣旨展开,一个字一个字地复述出来,眼睛里慢慢溢满了泪,“若不是父亲,我早就淹死在酒坛里,哪里能有今天?可恨我刚才还对父亲你说了那么多忤逆的话,父亲你狠狠地打我一顿吧。儿子宁可你打死我,也不要不和我说话啊……”
“畅儿……”半晌,一个暗哑的声音响了起来,仿佛拉动了一扇破旧的风箱。“父亲,你病了么?”惊讶地发现崔殊的变化,吕畅朝崔殊的方向膝行过去,想要触摸父亲。“别碰我。”崔殊恢复了他一贯冷冰冰的语气,慢吞吞地道,“如今什么儿孙功名……于我都是……浮云而已。我和你们,早已……两不相干……”
吕畅满腔的热忱仿佛被兜头泼了一桶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