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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的。只是与其让那个心狠手辣之人在夸大的追悔里逍遥一生,不如让自己用刀剑清算了他的罪恶。
她从南往北而行,一路上但见城镇寂寥,乡村荒芜,才发现自己走过的都是风梧叛军与苍平朝廷争夺的地盘。可是她现在已经没有精力去关心这些天下大事,她的心里满满当当的都是那个名字,每夜露宿于荒郊破庙都会梦见那血与火高炽的夜晚,看见那苍白的脸上露出阴郁的笑容,唇边还溅上了冉霖的血迹……朝轩,她急切却又艰难地吐出这两个字,手指紧紧地抓住身下权作褥席的干草——尽管昔日的柔情都化作了愤恨,他的音容笑貌却依然纠缠不去。
九嶷山位于云荒正北,乃是整个大陆上风水最佳的墓葬地,向来有“生在叶城,死在九嶷”之说。九嶷山中有一处名为帝王谷,是云荒历代皇陵所在,而其余地点,则被大大小小的达官贵人之家占据了去。
颜莹不知朝轩所在地点,便定下线路,每日在山中查看墓碑,寻访蛛丝马迹。她一个墓园一个墓园地看过去,并不着急,或许心里还在隐隐害怕重新面对朝轩的那一天,她不知道自己那时是该痛斥,是该探询,还是该一刀直刺过去。
终于在某个清晨,她在一个山谷中发现了一处僻静的墓园。墓园背山而建,园中立着一间守墓的瓦屋,一座新坟孤零零地座落在开满白色小花的心砚树下,墓碑上刻着两行字:“爱妻静河之墓。愚夫朝轩泣立。”
且不说碑上姓名,单那熟悉的字体就让颜莹如遭雷击般无法动弹。似乎是很久很久以前,她每天都看到这样俊挺的字迹从那人笔下如溪水一般流出,一笔一划都已爱极,甚至偷偷捡了他扔在一旁的废稿,展平了宝贝般藏在妆奁底下。那些旧时的小儿女情态,早已在大火中焚烧干净,现在看着近在咫尺的字迹,只觉那些记忆都美好得恍如残梦,也脆弱得不堪一击。
耳中忽闻响动,颜莹下意识地藏身到墓园墙头,却见那间瓦屋的门吱嘠打开,一男一女从里面走了出来。
那对男女大约三四十岁年纪,俱是九嶷当地的山民打扮,瞧上去是一对夫妻。他们起床之后洒扫墓园,劈柴做饭,并没有发现墙头隐藏着一位不速之客。
颜莹有些意外。她原本猜测朝轩藏身在那间瓦屋里,却没想到屋内住的只是一对守墓人夫妇,那朝轩本人又在哪里呢?
眼看饭菜即将齐备,做丈夫的便走到墓园后的山壁边,伸手拉扯垂下的藤条。约莫过了一刻钟,山壁内一块岩石便缓缓移动开去,一个人从岩石后走了出来。
那个人,果然便是朝轩。他看上去比一年前更瘦了些,脸色带着不正常的苍白,似乎是久不活动,腿脚都有些僵直。
“少爷,先洗把脸吧。”守墓的妇人绞了毛巾递过去,朝轩便点点头接过,在脸上仔细地抹了抹,精神便比先前好了许多,眼眸也渐渐清明起来,不再像初时蒙着恍惚的雾气。
“坐下吃饭吧,看看合不合口味。”妇人引着朝轩在桌子前坐下,不一会儿端了五六个菜上来。
“勤嫂,这么多菜……”朝轩看着面前的大盘小碗,有些惊讶地抬起头来。
“她是看少爷吃饭总没胃口,心里难受。”勤哥刚说到这里,就被老婆一眼瞪了回去。
“是我自己吃不下,跟饭菜没关系,勤嫂的手艺是很好的。”朝轩有些歉意地说到这里,赶紧拈起筷子去夹菜。
“多吃点。”勤嫂坐在旁边慈祥地笑着,等朝轩碗空了赶紧又盛上满满的饭来,关切地道,“吃得多身体才会好。少爷再这样瘦下去,我们看着也难受……”
“实在是饱了。”朝轩勉强又吃了半碗,几乎要吐出来,无奈又喝了碗汤,方才放下碗筷站起身,“我去看看她。”说着径直走到静河的墓前,侧身倚靠着墓石坐下,闭上了眼睛。
整个墓园里一片安静,勤哥勤嫂各自做着手里的活计,朝轩更如同睡着了一般一动不动。颜莹伏在墙头,看见朝轩歪着头靠在墓碑上,睡颜恬静,坟畔心砚树的白花纷纷扬扬落了他满襟,忽然于深刻的疲惫中觉察出朝轩让人无法捉摸的哀伤,心中五味杂陈,竟不忍打破这浅淡的静谧。
过了小半个时辰,朝轩蓦地惊醒,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回垂满藤萝的山壁前,伸手不知在哪里一按,那块活动的岩石又移动开去,随即把朝轩隐藏在山腹之中。
“你说他究竟在里面做什么?”勤嫂盯着朝轩的背影,放下手中的针线向丈夫问道。
“不知道。”勤哥摇了摇头,脸上却浮现出神秘的表情,“不过我好几次偷偷从他身后望进去,里面光闪闪的,应该有不少宝贝。”
“我也觉得他这个样子,不像是给妻子守墓的。”勤嫂眉毛一挑,眼中忽然亮起了光,“听你这么说,难道他真正守的,是洞里的财宝?”
“现在天下大乱,南边打得鸡飞狗跳,也就我们九嶷这边清静。”勤哥越想越有道理,猛地一拍大腿,“他不是什么贵族家的少爷吗,肯定是他们家传的财宝藏在这里,让他负责看守的!”
“那我们尽心服侍他,说不定也能讨点赏赐呢。”勤嫂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颜莹听夫妻两人越说越高兴,不由暗蹙眉头。她虽不信守墓人夫妇的无知臆测,却也猜不透朝轩在做什么。
当天夜里,颜莹小心地走进了墓园。勤哥夫妇已经睡下,朝轩却一直没再出现,看来平时起居都在山腹之内。
点燃火折,颜莹仔细地摸索着山壁周围的机关。她过去执掌藏书洞,于各类机关消息之术极是精通,因此很快便发现了其中关窍,无声无息地打开了隐蔽的石门。
面前是一条曲折的通道,绿光就是从通道尽头幽幽传来。提防着四周隐藏的机关暗器,颜莹每一步都走得极为缓慢,直至一个时辰之后,才有惊无险地站在萤石砌成的洞厅之中。
举目四望,从头顶半圆形的穹顶到几个石厅的方位,颜莹断定自己正置身于九嶷山下某个墓室里。她轻轻跨过地上堆砌的百来个沉重的木箱,站在一扇关闭的门外琢磨了半晌,终于大着胆子解开了门锁,轻捷地打开了身前的屏障。
一个人影出现在她的视线里。四壁的萤石将这间密室照耀得如同白昼,那个人坐在一张宽大的桌案前,提笔在纸上写着什么。他的背影瘦削而挺拔,全神贯注的姿态显示他根本没有觉察颜莹的到来。
颜莹不明白夜阑人静之时朝轩不去安歇还在鼓捣什么,却不敢走进门内瞧个仔细。默默地看了一会,颜莹镇静地重新关上密室的门,照着原路离开了朝轩蛰居的墓室。她想她有充足的时间观察朝轩的秘密,揭开事实的真相,可内心里却暗暗嘲笑自己不过是没有面对朝轩的勇气,否则为什么双手在不停地发抖。
仗着绝佳的轻功,颜莹一直没有让墓园里的人发现自己。她每天看着朝轩从山壁内出来吃饭,靠着静河的墓碑小睡一会,然后又消失在墓道深处,发现他似乎一天比一天更加清减。她也曾冒险再度进入山腹内的墓室,偷偷打开那些堆砌得小山一般的厚重木箱,发现里面都是一卷卷编好顺序的纸册,透着上好的防腐香料的味道。可惜当她想要看个仔细的时候,朝轩忽然从密室内出来,惊得颜莹藏身在木箱的阴影内不敢动弹。幸而朝轩的眼睛根本没有往这边瞧来,径直走到墓室后部一处储存山泉的池子边,开始脱衣服。
意识到他要洗澡,颜莹的脸立时红得如同煮熟的大虾,心脏拼命的窜动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她闭着眼睛藏在木箱后,只觉那哗哗的水声一直响了很久很久,等她终于可以逃离的时候手足都有些发软。
这样不进不退的局面持续了一个多月,让颜莹也暗暗恼恨于自己的优柔寡断,强迫自己必须做出一个了断。然而尚不等她鼓足勇气,另一个不速之客出现了。
勤嫂首先看到了那个站在墓园门外的男子,他穿着裁剪得当的长衫,脸上带着微笑,显得一片儒雅平和。勤嫂疑惑地走过去,听见那个男子说:“大嫂,我是来扫墓的。”随后一枚银角就落在了勤嫂手里。
勤嫂打开了园门,好奇地看到那个男子走到墓前,伸手摸了摸碑上的两个名字,然后转头笑道:“大嫂,我想见见朝轩,可以么?”
“少爷他每天只出来一次,平时不准我们打扰他。”勤嫂老老实实地回答。
“没关系。他看到是我,一定不会怪罪你的。我千里迢迢来看他,还请大嫂行个方便。”青年男子彬彬有礼地道。
“那好,公子先请到那里坐坐,我去叫少爷出来。”勤嫂暗暗掂了掂手中银角的分量,殷勤地招呼着,亲自走到幕后的山壁上,扯动特定的藤条。半晌无人应答,勤嫂便又继续扯了几次。眼看石壁内有了动静,青年男子笑着对勤哥勤嫂道:“我跟朝轩分别多日,正要畅谈,麻烦两位到山外镇上买些酒菜回来。”说着又塞了一枚金铢过去,打发夫妻两个欢天喜地地出门去了。
良久,石壁打开,朝轩走了出来。他抬起无神的眼睛望了望天色,烦躁地道:“不是说不准打扰我吗?”
“为我总可以破例吧。”那青年男子微笑着向朝轩走上来,见朝轩脚步虚浮,伸手便想扶住他。
朝轩本能地后退了一步,满面警惕地盯着面前的人,目光渐渐收束成凌厉的冷光:“锦途?”
“是我,小侯爷。”锦途敛去了笑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朝轩,最后三个字说得抑扬顿挫。
“你来做什么?”朝轩沉着脸问道。
“我们坐下慢慢谈。”锦途再度伸出手去,却被朝轩坚决地拂开。
“我知道小侯爷是为了当日化功散一事记恨于我,但那也是情势之下迫不得已,锦途在此向小侯爷赔罪了。”锦途说着,便是深深一揖。
“不敢当。锦途大人向朝廷献报有功,又里应外合打开了太史阁的大门,把那些妖书烧得干干净净,只怕现在在朝廷里已是红得发紫了吧?”朝轩让开一步,讥讽地道。
这句话说出来,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