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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找到金狮子的灵体,并让它得到安抚——”
水波一般震荡的感觉自上而下侵袭了黑曜石的天幕,连端华急切的大叫声都仿佛带了不真实的波动——“你说了半天,到底要我们怎么帮你啊??!”
一道裂隙从满月的天空开始扩大,白昼的晴光渐次涌入,星月之夜的幻像以雪融的速度消逝着,银砂与月光,夜色与烈风的飞速交错中,少年最后的低语也被切割得模糊不清——“同在长安的异乡人啊,你一定知道……”
虚像完全散去的一瞬间,深冬的冷风裹着雪片呼啸而来,扑头盖脸地扫清了三人残留着幻像的视野——风雪的来源正是洞开的大门,它们刚刚被蛮力从外面推开,随着轰然响声涌进来的金吾卫士和教坊乐工,正以复杂的眼神打量着跌坐在尘土与蛛网中的三人组。
不知什么时候,他们已经通过了窄桥,进入了那间湖心水榭——不,应该说,是至少积了十年以上灰尘的老屋。片刻之前华美的灯光和纱幔都是虚妄,真实的境地是:蛛丝有气无力地点缀着雕梁,室内陈列着一排排木架,上面全部堆满了残破的乐器。折断的玉笛、褪色的箜篌、断弦的古琴、漏风的羯鼓……
一位老乐工小心翼翼地走近两步:“殿下,大人,你们……还安好吧?刚才我们觉得事情不对,就立刻通知金吾卫一路找过来了……”
“……真的,是墓地啊……乐器的墓地……”李琅琊抹抹脸上的灰,站起来茫然四顾。老乐工只好以生吞鸡蛋的表情把话题接下去——“……这,这是个多年没开启过的老仓库,因为很多乐器都是在先帝御前演奏过的,残坏之后也就没有毁弃,堆积在这里供奉。前几天洒扫迎新时,封门的朱印不小心弄坏了,不然多少年也不会有人进来的……”
朱印?……这就是所谓“结界”的缺口了吧?
三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点头,微笑……呃?
安碧城对上了端华“你,你在干嘛?!”的眼神,忙竖起手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他的另一只手,正把一面弦断蒙尘的曲项琵琶悄悄藏在厚重的斗篷下面,就在衣袍掩映的一瞬间,那琵琶背面的紫檀木质纹理上,正露出一只金丝镶边,螺钿装饰的狮子图案……
(四)
除夕来临的时候,长安城人人心里都存着一个孩童似的梦想——今年的庆典,可又有些什么新花样呢?往日入夜后沉静如水的朱雀大街,那一晚会变成火树银花的幻彩河流,总角的小童、俊秀的士子、艳妆的少女……都在音乐与歌笑声中酡红了脸颊,柏叶酒的香气和着沾衣不去的落梅花瓣,把正月的寒风染得旖旎温煦,芯子里又含着形容不出的甜香媚人。
而一切豪华绚烂的顶点,直欲与天上星河争妍的景致,还要仰望长安城北的大明宫。禁苑里还未入夜就已灯火通明,赤红描金的灯笼、长明不息的火把像数条光带,从丹凤门一直排进含元殿,之后是宣政殿、紫宸殿……光带一级级往高延续,夜色来临之际,整座大明宫好像被流光泛彩的蛟龙托起在云霄之上,清贵而珍奇的琉璃瓦在高高的屋脊上映着月色,又似一波波澄碧的海浪。
陛下一口饮尽了杯中的屠苏酒,随即一扬手,酒杯画出一个优美的弧度,直坠进了巨大的篝火之中。随着一篷火花的炸起,火中檀香木的芳烈更浓,宴席上随侍的皇族与官员一起发出响亮的喝采声——陛下的这个动作表明,除夕守岁宴的高潮——“驱傩”即将到来。
一刹的寂静过后,低低的鼓声忽然响起。声音并不甚明亮,却像降落的暮云,从四面八方向紫宸殿合围过来。当乐声轰然响起,500名红衣素裳的童子击打着腰间的小鼓跳腾而出,队列刚在殿前广场排好,随着松明火把的光焰暴涨,暗影中蓦地出现了十二位假面红发的高大男子,高声呼喝着“祖明”、“强梁”、“腾简”的神名,挥舞着麻鞭击打出清厉的响声。
在十二神将的拱卫下,主持仪式的“方相氏”矜持地行出,黄金高冠,猛兽面具,披着威武的熊皮,四只狰狞的金色眼睛睥睨着庭燎巨烛也照耀不到的宫阙阴影。右手执矛,左手持盾,这如同威灵下界的大巫,将引领十二神将、五百侲子在宫中游历各门,高呼着“傩!傩!”驱逐恶鬼——当然也是且歌且舞,娱神娱已的盛大表演。
紫宸殿前的傩舞还未结束,伴奏的乐声已达到高潮,檀香篝火的烈炎似乎越来越旺,灿烂的火星以奋不顾身的姿态迎向夜空,那不正常的火势渐渐引得众人开始瞩目……虚空中吹来的焚风卷起了火舌,在黑夜的底色上勾画出了巨大猛兽的身姿!
拼命克制的惊呼声从绮罗绵绣丛中响起,教坊部的伶人也吓得停了乐器。陛下端坐的的身影却是岳停渊峙,玄色锦袍上金线挑绣的纹路一动,他抬起手向金狮子的方向指去,表达一个“扫灭”的意向。
换上了紫色仙鹤纹朝服的师夜光朝前掠去,手指拂动的瞬间,暗绿色的水雾凝成了锋锐的长剑,竟是要用冰冷的灵力克制金狮子的炎光——谁也想不到的人突然长身而起,横拦在夜光面前,那砭人肌骨的一剑,就始终没能发出攻势。
“夜光大人……今天晚上我才是驱邪的‘大巫’,所以你不要惹我太生气,好吗——?”身披熊皮,黑衣朱裳的“方相氏”摘下了华丽又狞恶的黄金面具,露出一个闪亮夺目的笑容。
“——皇甫端华?!”夜光眉心闪过一道煞白的戾气。“这算是什么意思?你敢忤旨吗?!”
“啊?好可怕~”端华作势惊恐了一下又迅速切换回轻佻的笑脸“——可是,陛下好像还没有下旨啊?你瞧,明明在跟自家人说话嘛~”
皇帝的御座前,绯红正装的李琅琊正低首说着什么,片刻之后,陛下挑起李家特有的长眉凤眼,微微笑了起来——“怎么?朕的子侄里最是博览群书的小九儿,也对这些鬼神之说有兴趣?”
“鬼神之说里也有美丽的事,也有可爱和可叹的事……了解得越多,就越是不能成为一个硬心肠的人啊……”李琅琊笑得温文而平静。
陛下又饮下了一杯屠苏,微带醉意地点了点头:“那么,就用‘你的方法’来解决吧。这样的除夕之夜,朕也不愿被人看作是不通情理的硬心肠——何况,朕也想听失传的琵琶古曲呢……”
今夜的身份一直是薛王府的“随行乐手“,安碧城隐在重重的织金面幕后莞尔一笑,开始专注于手中修缮一新的古老琵琶“小忽雷”。
开始的音律并不算流畅,谈不上悦耳婉转,而是直来直去的暴风与烈日,西北边陲的黄沙灼痛了人的心。跟着乐句行进,渐渐有了泉水,有了绿洲,阳光在水波和叶面上跳跃,像小小的碎银在唱歌。铮琮的音符穿过绿杨的烟雾,走到了美丽的边城。有人从这里西出长安,有人从这里跋涉入唐……爱情和分离,欢聚和死亡每天都在上演,但每个人都活得华丽而强大,就像这疾风雷电一般的曲调,不停地旋转歌舞,旋转歌舞……
随着曲调越来越急促,技法越来越繁难,沉醉与寂静笼罩了紫宸殿,金狮子仿佛看见了西北的薄暮与胡尘,它随着旋律起舞翻腾,按着节拍捕捉看不见的绣球。顽童一样追逐着黄金般的音色,在飘风的舞曲间隙嬉笑玩耍。直到身体缓缓化成了金红的星砂,画着狂欢的轨迹一路旋舞直上天宇,像糖融于水般融于纯净的月光……
“无名的琵琶乐手,这支曲子可有命名?它所赞颂的是哪一座城池?”——曲终时陛下这样问到。
“它是故乡与他乡的交界处,西域与汉家最后停留的一站。那里的人们会用木头刻成威武的狮子,和着琵琶谱出最美的歌舞,乐手们以家乡为名,就把这曲子称为——《凉州》”
那飞散的灿烂精魂,必然会回到主人沉睡的身躯之中,回到梦境之内,梦境之外。大明宫金狮子的传说也会慢慢褪色和被人忘却。然而琵琶弦上的狮子舞永远鲜活雄健,凉州城永远风流豪俊,千百年后的人们拨动琴弦时还会看到,看到长安的那一夜,比火焰牡丹更美丽的凉州狮子,是怎样绽放出永不磨灭的光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