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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的冬夜是凝冻的檀香墨块,清袅的笛声像一道水痕慢慢融入、洇开。音符凝成的虚幻紫云飘过了高大的拱门,飞翘的檐角,飘过了含元殿晶莹的石踏步,紫宸殿精巧的对折飞廊,飘过了薄冰掩映着月色的太液池……
谁都会承认萧云封是一位优秀的笛手吧——如果他能演奏完毕的话……
就在第一叠与第二叠的交界处,需要笛手换气、换指的时候,《紫云回》宛转的旋律戛然而止,像平滑伸展的丝绸乍然断裂。
萧云封望着窗外的背影,和笛声的乍停一样,带着僵硬的不自然感,让端华把调笑的话都硬停在了嘴边。
“狮……狮子……”因为惊骇而苍白的手指指向窗外。
端华一跃而起,一把推开了半掩的长窗。
渗透着清明月光的夜色,毫无遮挡地涌进了房间,却带着明显不属于这个时令的灼热气息。一只仿佛从火焰的炼狱中走出的野兽,正以神祗般的姿态傲然站立。它的鬃毛是吞吐的火舌,眼睛是熔解的黄金,像是开放在黑色丝缎上的金红牡丹,美得如此灿烂而妖异!
火焰与黑夜的交界处,时不时飞迸出热烈的火星,让金狮子周身笼罩着虚幻的光晕。回应着众人如在梦中的愕然表情。烈炎的幻兽轻轻抖了抖鬃毛,金光流转的眼神似乎在寻找着什么……最终定格在萧云封脸上——还有他那紫竹包银的横笛。
感觉到火焰暴烈的温度扑面而来的时候,端华往前一纵身,想要拉开正对着窗子的萧云封。然而最矫健的少年也快不过那虚空中的火神——金狮子裹挟着烈焰飞掠而至,身后拖着飞散如星云的光带……像穿越一道屏风般穿过了萧云封的身体,同时将端华远远撞翻出去。
在众人的惊呼、怒吼、拔出兵刃的嘈杂中,金狮子收住了脚步回头环视,瞬间露出了仿佛是“沉思”的表情……随即,一声低沉的嘶吼随着火焰的羽翼延伸开来,这奇异的精灵踏着光流与星火飞驰而去,消失在夜色的漩涡之中,好像天空彼端开启了看不见的异界之门。只有那灿烂的火之印痕留在年轻卫士的视野中,久久没有消散。
(二)
头上围绕着虬曲鬃毛的西域狮子昂首挺胸怒视着前方,獠牙与利爪显示出攻击前的戒备——这个瞬间是永远凝固的,来自异邦的猛兽被雕塑成了拳头大小的镇纸,黄、绿、褐三色的釉彩变幻莫测,像流动不息的冷冷火焰。
大唐天子修长的手指摩弄着三彩狮子的头顶,唇边现出两道精悍的纹路。
“——所以,从子夜到正午,大明宫已经有三处发现了‘火焰狮子’的踪迹,而目击者之中,已有四人昏迷不醒,药石难医?”
“……是的。惊扰主上,是金吾卫的失职——如果陛下能移驾兴庆宫,也许会更安全一些……”
端华笔直地跪在蓬莱殿外回话,光滑的云石台阶并不能平息心头焦灼的挫败感——昨晚他没能从金色狮子的利爪下救出同僚。从妖妄的火焰穿过身体的一刻,萧云封就像魂魄崩散的朽木一般栽倒在地,而其他三位牺牲者都像他一样,陷入了原因不明的长眠之中。
青玉帘徐徐卷起,阳光洒在陛下的平金披袍上,映照得那一点点笑意高傲而难以捉摸:
“但朕不愿意被鬼魅或精怪吓得落荒而逃,长安最英武的卫士为此束手无策,更是让朕失望和遗憾——也许司天台的官员有更好的解释?”
被点到名的男子从一侧的坐茵上直起了身体。淡银的发色和衣饰华丽非凡,但过于苍白的肤色,与环境有着微妙的不和谐感。
“观测吉凶,祓除不祥,本来就是司天台的职责。区区妖物当然不足以撼动陛下的威仪。我会找到所谓‘金狮子’并将其消灭——”
用倦怠柔软的语调说着严正词语的男子,说是“名动朝野”也不为过吧——“司天台”是秘书省门下的机构,主掌观察星象天文,推算历法吉凶。而当今的最高长官“司天监”师夜光,不仅年纪轻轻就拥有正三品的清贵职位,更是传说中可通鬼神的高明术师,因为曾解决数起灵异事件而深得天子信赖。
皇帝陛下将身子倚回到堆绣牡丹的靠垫中,扬起的手指却威严地指向殿外的冬日青空——“朕喜欢听到大明宫的传说,却不能允许它成为无稽怪谈的渊薮。你们就合力驱除恶灵吧——在除夕夜的宫中大傩之前!”
端华站起身的时候,正迎上从蓬莱殿退出的师夜光。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颔首问道:“我需要做什么?请司天监大人指派。还有,被恶灵袭击而昏迷的人,大人有没有办法救治他们……”
师夜光眯起了眼睛,秀美的脸像白瓷面具一般,没有表情地微笑着:“中郎将刚才也听到了,我只能听从陛下的诏命,先去捕杀那只‘金狮子’,其他的小事无暇顾及。而您……也是先关心陛下的安全比较重要吧?”
在与端华擦肩而过的一瞬间,一句飘忽而又带着清晰恶意的低语轻轻滑过。
“——你啊,只要做好一个守门的漂亮傀儡就够了!”
(三)
“我从来没被人这样瞧不起过!他师夜光凭什么那——么狂妄!?会点法术了不起啊!?要不是陛下还在,我非要打扁那张死人脸……”
李琅琊无言地望着暴跳如雷的好友。看来这次他的麻烦真是不小——大内被“妖怪狮子”的出现扰得人心惶惶,端华带着侍卫们四处奔波却一无所获,被陛下含蓄地责怪不说,最后又被师夜光抢白到如此地步。
“……但总之,事情是还没有头绪吧?听那位司天监大人的意思,是不要你插手了?”
端华沉默了一下,坐倒在厚厚的地毡上伸长了四肢。
“……就算为了在陛下面前挽回名誉,我也不能就这么躲在一边做个傀儡!还有……”他心烦意乱的揉着红发。“还有那些现在也醒不过来的人,想救他们啊……我不觉得这是什么小事!”
“这样啊——”李琅琊叹着气站起身来。从檀木衣架上取下了斗篷。“你想怎么办?是从丹凤门找起,还是由内宫往外查?我奉陪到底就是了。”
“知我者琅琊~”端华笑嘻嘻地跳起来,余光却瞥到屏风后露出一点绯红的衣角。
“……我是不是打扰你了?金屋藏娇啊?”
配合着一个长长的呵欠声,艳丽的宝相花红衫悉簌响动起来。双飞金鹧鸪的屏风后露出了冰雕般清丽的容颜,异国情调的绿眼睛闪着怎么看都有点狡黠的光芒。
“不要以已之心度人之腹啊——中郎将大人!我是有事来拜访九殿下的,你突然冲进来的时候我正在读书哪。”
安碧城身边果然散落着一些卷轴和书册,端华一边嘟囔着“怎么一点声音也没有,波斯小子是猫怪化身吗?”一边随意扫了两眼。突然,他脸上的笑容一凝,人已经向屏风后直掠过去,从地上抓起了一卷帛书——“这是什么?!”
那帛书已经微微泛黄,柔韧的肌理间散发出古旧的香气。从端华指间露出的书卷末端,正描绘着一只纹彩焕然的黄金狮子!
李琅琊也吓了一跳,连忙凑过去看,一边说着:“不是说来找一些失传的曲谱吗?难道有什么奇怪的东西?”——看到那活灵活现的狮子图案,他也眨着眼睛没了主意,片刻静默之后,两人的视线一起投向了端坐不动的安碧城。
“……喂,不要瞪着我,两位请仔细看看,此狮子非彼狮子啊……”
安碧城从端华手中拿过了帛书慢慢展开,卷头处用小篆标示着题目——《五方狮子舞》。
“这是从西域传来的杂戏歌舞,当年在长安盛行一时,据说还曾在太宗皇帝御前表演过。不过现在流传的伴奏曲谱残缺不全,就算薛王府藏书中的这个版本,也不是完整的呢。”
“——那就是木刻狮头,由人披着绣衣扮的假狮子嘛……端华,不如我们歇一歇再进宫吧,你现在这样草木皆兵不成啊……”李琅琊担忧地望了望端华苦思冥想的神色。
“狮子妖怪……狮子舞……曲谱……歌舞……”端华紧紧皱着眉头念叨着这几个词,好像打算硬从迷雾中清出一条思路来。“……我总觉得……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线索……可恶!到底是什么啊!?”
安碧城支着额不知在想些什么,手指轻轻地敲击着帛书上的描金狮子,半晌忽然问了一句:“你刚才好像说,除了萧家三郎,还有三个人被火焰狮子袭击?他们是什么人?”
“一个是太乐署的乐官,一个是教坊司的伶人,还有一个是梨园部的琵琶教师……”端华声音忽然一顿,李琅琊也好像悟到了什么,低低说了出来:“萧云封好像也是吹笛时遇到金狮子的?”
——两人异口同声叫了出来:“难道是‘音乐’引出了狮子!?”
(四)
三个人来到教坊司所在的宜春北院时,天色已近下午,与早晨清朗的天色不同,沉重的灰色云层正在渐渐遮蔽天空,干冷的空气中已有了几分雪意。
那驾着火焰而来的金狮子,似乎真的跟《五方狮子舞》的残谱有了某种神秘莫测的联系,而完整的曲谱和狮子舞当年演出的掌故,就只有到皇宫中的梨园旧人中去寻找了。
乐工们还没有从昨晚的惊恐中恢复过来,胆小的女孩子们聚在一起来寻找安全感,老成一些的教习也掩不住愁容满面,有的人打起精神练习着除夕庆典的曲目,钟磬和弦歌声中却总带着些惊惶不定的气氛。
阿鸾正独自坐在窗前眺望着丹凤门的方向。眼睛带着哭过的红肿痕迹。端华望望她的背影,打消了过去略作安慰的念头,寥寥两句空泛的劝解,就连自己也说服不了啊……只好在心里深深叹了口气——他哪里会看不出来阿鸾喜欢的是谁?当初用《紫云回》来打赌,只不过是女孩子的小伎俩罢了,那是因为她早就知道,只有实心眼的萧云封,才会认真去学那首繁难的曲子吧……
教坊的“龟兹部”是主管西域乐舞的分支,成员中多的是卷发高鼻的沙洲乐手,妖娆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