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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庞头喝了一口酒,对小李一刀说道:“那次你在这儿养伤时,你虽然只剩下一口气,但你却生机勃勃。这次你萧条消沉多了,不应该呀,你还很年青呢。“
小李一刀说:“是,大叔说的是。只是我的失心病越犯越频繁,便每况愈下了。”
长胜看着小李一刀说:“我体内世界每天要阵亡多少白细胞将士啊!能九死一生活下来的,必是非常之人。世出非常之人,必期非常之功!”
小李一刀再次悚然一惊,然后点头说:“是,大哥的话小弟谨记在心。”他沉默良久,最后喝了一口酒,说:“这一两天,大哥使我明白了人生至理,小弟自觉大有长进。小弟即使命不长久,但心中还是欢喜,因为朝闻道,夕死可矣!”
说到这里,他突然感到一阵伤感,心中又空空荡荡地疼痛起来。他掏出了葫芦埙,轻轻地吹了起来。这次他的埙声有了变化,不似昨夜那样的尽情一哭,而是哭泣过后低低的倾述。埙声中还有哽咽,还有抽泣,但却要比茫然的痛哭以及大放悲声要平静得多。埙声中老庞头喝醉睡了。长胜却依然端坐着,一直静静地听着。小李一刀吹着,吹着,最后眼前一黑,又爬倒在炕桌上。
小李一刀第三次醒来时同样是在傍晚,这次他觉得就像睡醒了一觉,慵懒而舒适,没有了以往犯病醒来后的头痛头晕、心慌烦闷等症状。他看见长胜依然在看着他,他急忙爬起来,喊道:“大哥!”
长胜欣喜地说:“醒来得正好,吃饭!”
这回饭菜与前两次大不一样,老庞头用野生的黄花木耳蘑菇以及荠荠菜苦苦菜等烧了好几个菜,摆满了炕桌。绿豆烧和苹果酒也上了来了,主食是一箩筐的窝头。
小李一刀惊道:“老庞大叔把家底都翻出来了!”
老庞头依然面无表情,他端起酒碗说:“来,咱们干一杯吧!”
三人碰了碗,喝了一大口,然后开始吃饭。小李一刀胃口大为好转,他一口窝头一口菜,吃得香甜。长胜看得高兴。
“大哥,”小李一刀一边吃,一边兴致勃勃地说:“咱们都是当兵的人,吃过不少东西。可吃来吃去,还是这家常饭菜好啊!”
“是的。”长胜同意道。
“以前听人说,吃遍了山珍海味,还是个盐;穿遍了绫罗绸缎,还是个绵。看来真的不假。”
“是不假。”长胜说。
小李一刀继续吃着,长胜突然说:“势不可使尽,不可到达十分,吃饭也是这样。”
小李一刀“啊”了一声,说:“大哥放心,小弟明白。”他又吃了两口饭菜,这才放下筷子。他抬起头来,发现长胜不吃不喝,看着自己。这时他才发现长胜又像老了十岁,头发全白了。啊大哥一夜白头!
小李一刀心中震惊,不知说什么好。
长胜说:“今天东方飞捎话来。说你的伤病如果再治不好,他愿意给你治,特别是你的失心病。”
“他要给我治失心病吗?”
“是的,他说他能治好。”
“那好啊。”
长胜望着小李一刀,点点头说:“那我就彻底放心了。”
小李一刀对长胜说:“大哥为什么不吃不喝?”
长胜说:“好,我就吃点。”他拿起了一个窝头,吃了起来。啊长胜大哥吃起东西来已尽失往日气概,他好像也没有胃口了,吃不去了。但他依然端坐着,双手捧着小小的窝头,如同捧看一件圣品,他一口一口地吃着,一口一口地咽着。他的吃相庄严沉静,从容不迫,不可侵犯。啊这已远远超过了吃饭的本身,而是一种启示,一种狮子搏兔亦用全力的举轻若重的启示,一种那怕是最小的事也要全力而为的启示。也是一种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悲壮和勇气。又是一种“吃饭时吃饭”展现事物本质的启示,小李一刀因而从中发现了吃饭本身的魅力和奥秘。小李一刀热泪涌上了眼眶!
长胜吃完了窝头,小李一刀说:“大哥再吃两口菜吧。”他不知道一个小小的窝头已耗完了长胜大哥的精力。小李一刀递过筷子,长胜这会儿似乎连拿筷子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的手一抖,一双筷子掉在炕桌底下。小李一刀去找筷子,但炕桌下黑,看不见东西。小李一刀说:“大哥,给我照个亮!”
长胜举起了炕桌上如豆的油灯,小李一刀正要乘亮寻找,长胜突然一口将灯吹灭。
小李一刀一愣,抬头去看长胜。只见长胜端坐着,双目炯炯如电,对自己厉声喝道:“点亮你自己的灯!”
小李一刀一惊,如遭雷击。霎时间他心中一片通明。这时只见长胜慢慢地向后靠倒在后墙上,闭上了朗若明星的双目。
小李一刀大惊:“大哥,大哥!”他急忙扶起长胜,一摸脉搏,又伏在胸口听了听心脏,他不禁又喊道:“大哥!大哥!”他把长胜平放在炕上,准备进行心肺复苏的抢救。
老庞头拉住他说:“没用了,你大哥已经走了,再不要折腾他了。“
小李一刀喊道:“为什么?为什么?!“
老庞头长叹一声,说:“你大哥的血全输给你了。你知道你大哥,内功尽失,全凭这一股血气活着。这几天你昏迷的时候,他给你输了三次血。我曾劝过他,说咱们再想点别的办法。但他说你有大事要做,等不及了。”
小李一刀泪如雨下,抱着长胜再次喊道:“大哥,大哥……”
老庞头说:“别哭了,他说他这样死适得其所。再说你也别再哭坏了身子,现在你的身子是你大哥给的。”
小李一刀点点头,擦掉了眼泪,说:“大哥,我现在知道了什么叫男儿到死心如铁!”
老庞头再次长叹一声,看着小李一刀说:“长胜,是个好汉子啊。你,小李一刀,也是条好汉子!”
小李一刀再次点头说:“是,老庞大叔。”
老庞头不再说话,他端起酒碗慢慢地将酒喝完,然后醉倒睡去。小李一刀喃喃地说:“大哥守了我几天几夜,我现在给大哥守最后一夜。”他坐在长胜的身边,慢慢地喝着酒。他把长胜大哥碗里剩下的酒和自己的苹果酒喝得干干净净。这一夜他的眼睛都不曾眨巴一下,在漆黑的夜里,他的眼睛渐渐地亮了起来,纯净,清澈,沉静。在黎明前的最黑暗中,他的双目已是一对明亮的晨星了。
第二天,老庞头和小李一刀二人将长胜安葬在黑松林脚下的老杜头的墓边。两杯黄土的背后,是郁郁葱葱的松林。周围绿草如茵。翻过那座山梁,便是那个著名的地狱之湖——膀胱。从那里一切东西都将奔往体外世界——那体外世界有人称之为地狱,也有人称之为天堂。在这里时时能听到那地狱之水浪涛拍岸的声音。啊,这里真的是阴间和人世、生和死交界的地方。
老庞头拿出了两瓶绿豆烧,慢慢地倒在长胜和老杜头的坟前。小李一刀坐在两人的坟前,从怀里掏出老杜头的葫芦长胜的酒瓶自己的歌喉——那只埙,轻轻地吹了起来。
埙声呜呜响起,悲伤的心声向四周弥漫开来。这埙声本身就悲伤之声,它的悲伤是人类与生俱来的悲伤,是人类一生中要面临的巨大的艰难痛苦和忧伤。人生苦短,忧伤良多,但是人类却要咬着牙活下去。
这埙的悲声所至,风停止了吹拂,树枝停止了起伏,鸟雀们停止了啁啾,都静静地听着这埙长长的独奏。唯有远处大湖的阵阵涛声,似乎在隐隐伴奏一般。
埙声突然一变,声音高亢起来,却依然浑厚,巍巍峨峨。埙声奇险,如层峦叠嶂,峰回路转。埙声越来越高,最后几不可闻,如同一线羊肠小道一般。
老庞头依然默默地奠着酒。但他听出了这是小李一刀给长胜吹奏的《高山》,他点点头。
就在埙声就要消失之际,从高处却滴下一滴滴清泉来。这高崖岩石滴下的泉水,一路潺潺流下,一路汇集各处的泉眼和细流,渐渐变大。一路或遇艰难险阻,巨石当道,或跌荡起伏,或蜿蜒而过。终于渐入林草幽美、野渡无人之佳境。最后终成大河,浩浩汤汤,势不可挡。
老庞头继续奠着酒,他听出了这是小李一刀给长胜吹奏的《流水》,他又点点头。这时从四面包抄过来了一圈隐隐人影,老庞头和小李一刀并不理会。
这埙声从河流上岸,双脚踏上了土地。深厚的土地,沉默的土地,你生发万物,哺育他们,他们要走完各自的人生历程,他们的人生历程将交织成一幕幕真实的戏剧——正义与邪恶,伟大与卑微,勇气与怯懦,血与火,爱与恨的戏剧。最后他们又全部以死亡的形式回归你的怀抱,你又默默地全部接纳了他们。
老庞头奠完了酒,他听出了这是小李一刀给长胜吹奏的《大地》,他终于流下两行浊泪来。
这时四周人影已经逼近,但小李一刀继续吹奏着。
大地啊,只有你真正的儿女,他们死后才能成为一盏盏点亮大地的灯盏,成为一块块闪耀大地的矿石。活着的在大地上走路的人,你们有福了,因为他们是你不灭的路灯,是你取之不竭的财富……
小李一刀一直吹着,直到他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地。
这次小李一刀醒来在一处他不认识的地方。
这是间典雅、舒适、古色古香的卧室。小李一刀起床,走到窗前拉开窗帘,看见自己是在一栋三层小楼上,窗外是满目修竹,疏疏潇潇,依山势亭亭而上,风韵如琴,鸟鸣啁啾。
小李一刀开了门,走了出去。只见外面一片静谧,曲径通幽。小李一刀沿着红木楼梯盘旋而下,来到一个大厅里。
这大厅也是典雅简洁,古色古香。墙上稀稀疏疏挂些字画。在大厅一角,放着一架古琴,旁边的小几上,焚着一炉香。琴的上方,挂着一柄宝剑。
大厅尽头通往阳台的地方,一人凭几独坐。他以手扶额,好像在遥望着外面的景色。事实上他在沉思。因为他并没在注意到小李一刀下来,走近他的身旁。
这人白面长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