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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听懂了他这句话,大灰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脸,便矮步疾去。他没想到大灰离得这般干脆,意外中带些失落:“哎,大难临头各自飞,夫妻尚且如此,也莫怪狗了。”
不对,它怎么迎着人声的方向去了,很快,前方一阵嘈杂的声音传来,夹杂着人的惨叫和狗的咆哮,然后人声向另一个方向追去。他明白了,大灰引开了追兵,好狗儿!他心中惭愧,为自己刚才对它的误解,默默祈祷它能够平安脱身。
但人声很快又转回了方向,他的心咯噔一下,难道大灰……他不敢想下去,这时,人声已清晰可闻,他听到了整齐的呼喊:“明日大人,楚州已克,大将军赦你无罪……”
他忙用手指挖了下耳洞,没错,是这几句话,女真兵们重复地呼喊,他心乱如麻:那楚州城就这么克了?自己功不可没啊,挞懒因此而饶了自己叛逃之罪,也算合情合理。是真的还是假的,不会是骗自己出来吧?唉,反正也藏不住了,现身吧……
他这般想着,就欲应声而起,斜刺里一只软绵绵的手掌伸了过来,按在他的口上。他大惊失色,一个反肘击过去,却被对方一下子挡住,他嗅到了一股熟悉的体香,随即一个朝思暮想的声音轻响在耳畔:“禁声,他们在骗你!”
他不敢置信地扭过头来,不是魂牵梦绕的可人儿是谁──楚月郡主!他猛翻身一把抱住她,生怕她消失似的,双臂连吃奶的劲都用上了,是真实的,他感受到了她柔韧的身子,更看到了她脂玉般的俏脸泛起了迷人的羞晕。完颜楚月轻皱娥眉,轻轻吐出一句珠语:“明日,你弄疼人家哩。”
他才相信这一切不是梦,才知道自己又冒犯了她,忙松手,如此的情形下乍见到这世上他最亲的人儿,他当真百感交集,满腹的话却说不出一句来,只是呆呆地看着她,浑然忘却了那逼近的危险。俩人虽然不过数日没见,他却分明感到仿佛经历了几个轮回。
完颜楚月一身白裘紧身衣,与雪地融为一色,惟独面上微现寒风吹出的红,眼角略肿,似是哭过。人声越来越近,她不及跟他细述,说一声“走”,便一手携住他的胳膊,将他架起,飞速地掠向深处,同时另一手握一条蓬松的松枝,像扫帚一般扫去俩人留在雪地上的脚印。
他的眼中只剩下面前的可人儿,再不理任何事。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发现自己来到了松林的边缘,完颜楚月的爱骑小飞正在那等着。
完颜楚月毫不停歇,拉着他飞身上马,一声娇喝:“驾!”
他坐在完颜楚月身后,双手紧紧揽住她的纤腰,耳边呼呼疾风,这一刻的软玉在抱,较之一日前的连经生死,无异于从地狱来到天堂。
完颜楚月手握缰绳,背靠身后恍若隔世的他,亦是心中激动。昨日她闻得他破城成功,当真喜不自胜,只等迎接一个凯旋而归的英雄,谁知等回的是一个天大的噩耗,从前线传来消息说他临阵叛敌,与捉拿他的神鹰在空中同归于尽。她无论如何也不信这番说辞,却鞭长莫及,因当事人俱在前线,她立刻便要进城盘查,又被父亲喝止,无奈留在帐中,哭了一宿。哪知峰回路转,柳暗花明,那失踪的神鹰竟于今日徒步归来,全营轰动,皆传明日没死,父亲即派出侍卫队追缉他,她更探得消息,他若反抗便格杀勿论。她不及找父亲理论,便单骑追来,务求在侍卫队之前找到他,天幸她来得及时。
在雪野上奔了数个时辰,又见到了红日西下。谙熟女真追踪术的完颜楚月,一路穿林过丘,迂回反复,设了无数反追踪的疑阵,终于确信后面的追兵再无寻来的可能,方松了口气,找了一处小河边,下马歇息,让负载俩人半天的小飞自由溜去,恢复体力。
夕阳下的河畔,积雪融去的枯草地上,他与她并肩席地而坐,直到此时,俩人方有了说话的机会,千言万语,正不知从何说起,他的肚子却不合适宜地叫将起来。
他不由尴尬地摸头傻笑,便看到完颜楚月起身行开,上了坡去,不一会儿调转回来,手中抱一丛松枝枯木。他正欲上前帮手的工夫,完颜楚月已飞快地燃起了一堆篝火。复见她走向河边,找一块尖石在冰上砸了一个小洞,轻巧的,从冰洞里跳出几条大鱼来。
饿了一天一夜的他毫无吃相地大嚼郡主亲手烤出的肥鱼,虽然没有作料,却分外香甜。完颜楚月静静地坐在身边看着他吃,像极了一个贤惠的小妻。
他抹去嘴边的油,打了个饱嗝,才发现鱼都被自己吃完了,不好意思道:“对不起,都吃完了。”
完颜楚月顽皮地眨着眼睛:“你八辈子没吃过东西?”
他心弦一动,这不是他吃下同样是她做的这时代第一餐时俩人的对话吗,她还记得?看着她在篝火旁把玩着那把剔鱼的银色小刀,他心中泛起似曾相识的亲切感。他忽然坐直身来,紧抿着薄薄的嘴唇,目光凶恶地瞪向可人儿──不知他的这般神态她还否记得?
完颜楚月的嘴角浮出一丝笑意:“你不怕我吗?”
他心头一阵温馨:“小姐,我只怕丑女人,所以不怕你。”
完颜楚月浅笑盈盈:“你在拍马屁,害怕了。”
他再一次痴痴地看着心上人梦幻般的笑脸,发出呓语般的声音:“什么是怕,只怕这天地间所有的怕加在一起,都抵挡不了小姐的一笑……”
漫天的晚霞映红了俩人的面孔,他与她相视而嘻,皆想起了在船上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他伸过手去,握住了她的小手,目光看着天边的晚霞,将胸中无法遏止的爱意表白出来:“郡主,我多么希望能像每日看这夕阳落下一般,看着你老去……”
情窦初开的古代少女如何承受住他这句饱经后世沧桑而千锤百炼出的情话,完颜楚月的手微微颤抖起来,垂下美目,身子似是支持不住一般靠过来。
“你怎么逃出的?”俩人坐到了一处,完颜楚月轻声发问,自是明白其中的凶险。他的手自然地搭在郡主的肩上,浑不知前面的可人儿是第一次跟一个男子如此亲密,连耳垂都羞红了,而他就在她发热的耳鬓旁大声地汇报起来。
素喜自吹自擂的他意外地没有夸张,但其中的惊险曲折已足以令少女紧张地抓紧衣角。
听完他几番死里逃生的过程,完颜楚月已彻底放松了,她依偎在情郎的臂弯里,任他享受着这一刻的缠绵,柔声抚慰支持:“明日,你做得对,表哥做得不该,只怕爹爹难以原谅,他素来最憎叛敌之人……唉。”
她向往的那一天终于到来了,比想象中要来得快,来得突然。他终于要离开她的控制了,却是她绝不愿见到的一种情形──反出大金,这种变化确实是不可预见的。她无法想象自己会有跟他为敌的一天,她爱自己的民族、爱自己的国家,她也不憎恨汉人,甚至喜欢他们的文化、他们的习俗与传统,但为了族人国家,她不得不与之为敌。
她愁肠百结,不知他俩的将来会如何,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办?但只有一个想法,能跟他多呆一刻是一刻。她第一次意识到:要是真有孔子所讲的“大同”世界该多好。
心有灵犀一点通,他也想到了他俩的将来,其余的一切都不重要了,只要现在能跟她在一起。但他又不能不考虑他俩的将来,一个堂堂大金的郡主真要跟他这个连自我生存都无法保证的小子浪迹天涯?不行,一个男人如果不能给爱人安全的保证,就没有资格拥有她,爱──不是占有,而是给予!他暗下了决定,过了今晚,就让完颜楚月回去。
这一刻他想到了远在后世的泪儿,心中一酸一痛:“你离开我是对的,你还好吗,有人给了你安全的保证了吗?”
俩人一时默默无语,为了打破这沉重的气氛,他仿佛想起了什么似地问:“楚州真克了?”
完颜楚月幽幽叹口气:“哪有这般容易,战事胶着,一时半会看不出结果。”
“你怎寻到我的?”他心中的一块石头落地,想起了先前的疑问,因为她不可能跟追兵一路。
完颜楚月用手指天:“是它!”
他诧异地张大嘴巴:“是上天指引你?”
他的说法逗乐了郡主:“呆子,是海冬青啊!”
“那神鹰明明飞不起来了,难道还有另外一只?”他极目望向渐暗的天空,方看清了头顶上空有一黑点儿一直盘旋,愈发诧异:“哪有这么小的海冬青,是神鹰的孙儿吧?”
他的傻样令可人儿愈发忍俊不禁:“无知的小子,神鹰才是它的孙儿呢。”
完颜楚月打个呼哨,那黑点儿忽地落下,停在了她的腕上,他看清了,它差不多有鸽子大小,翅膀奇长,除了羽色呈藏青色,整个一缩小的神鹰。
被他这么一逗,完颜楚月轻松多了,便将海冬青的来历娓娓道出:原来这青鸟儿才是纯种的海冬青,生活在她老家所在的极北地带,数量稀少,且极难驯养,为了狩猎和征战的需要,族人发明了一法,以同样珍稀却易于驯养的一种猎雕──黑水海雕与海冬青交配,由此产生了新一代海冬青──神鹰。而纯种海冬青只有王族大将才有资格拥有,她的父亲就有一对。与以猎杀见长的神鹰不同,青鸟儿追踪的本领天下无双,是以她比追兵迟了,却后发先至地找到他。
“等等,郡主,你说这海冬青有一对,还有一只呢?”他脸色一变,捕捉到完颜楚月话中的关键一句。
“我只偷了雌鸟儿出来,那雄鸟儿仍在父王帐中。”完颜楚月不知所以地解释,旋即明白了他问这句话的原因,同样脸色大变,从他怀里一欠身跃起,踢灭篝火,先已打了个尖哨,白马小飞应声而至,俩人并骑上去,就欲离开这危险之地。此刻,天色已黑,只剩地上暗红的篝火余烬。
“呜──”的号角突然响起,从身后的坡上、小河的对岸涌出了无数手持火把的女真骑兵,迎面霍然飘着一面绣金帅旗。
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