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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日月记-第1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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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郡马爷,这位便是王大人!”徐州城外,金兵屯守大营,高益恭领一宋服文官与他相见,此人面带轻浮、眼神伶俐,市井气十足,与身上官服极不相称。
  王伦,字正道,故宋宰相王旦弟王勉玄孙,家贫无行,侠邪无赖,年四十余尚与市井恶少群游汴中,往来京洛间,数犯法而幸免。建炎元年,假刑部侍郎,充大金通问使使金议和,遂留不遣。
  若非牛文事先介绍,他真不敢相信这王伦已年逾五十,看起来只是个三十开外的精壮汉子,羁留北国的岁月没有在其面上留下一丝痕迹。他判断,要么此人是个汉奸,要么就是像自己一样油滑适境之辈,拱拱手:“王大人,有礼了。”
  王伦也睥睨双眼打量着他,第一句话很不客气:“不知称郡马为完颜大人,还是明大人?”
  王伦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神态令他有种遇到对手的兴奋:“完颜——女真话的意思是王者,译成汉姓,便叫王,我看王大人倒是完颜大人了,哈哈哈……”
  高益恭见双方言语激烈,颇有冲突之意,忙从怀里掏出一信,递于他,却是挞懒密函,他拆封一看,愣了一愣,竟呆住了,却是大件事:
  原来大宋左相吕颐浩被秦桧排挤出朝后,觉察到秦桧之野心,开始反击,自镇江府还朝后,外荐前宰相朱胜非入朝,内联殿中侍御史黄龟年,兵部侍郎綦崈礼等,以“分朋植党”之名弹劾之,赵构正因秦桧“二策”无方,“和议”无音而恼,便将胡安国、杨愿、王唤(口换日字)等被归为秦桧一党官员一并贬逐,使秦桧在朝中完全孤立,相位岌岌可危。王氏以万分火急才动用的海青儿向主子挞懒急报:现下唯一能保住秦桧相位的就是“和议”有信。刚升为右副元帅的挞懒势力渐大,赶紧说服粘罕“以和佐攻”,纵王伦归宋,首开和议。因时间紧急,着高益恭率轻骑护送,以徐州往南靠近宋齐边境,地方动荡,义军势强,便急调就近的他与铁浮屠接手。
  想不到不败的秦桧也有今日,而眼前这个王伦就是其救命稻草,挞懒叮嘱他要善待之,越快送其入宋越好。他的大脑一片混乱,无法立刻决断,下令扎营一夜。
  将军大帐,烛光摇影,他呆思不动,该怎办?秦桧作为挞懒大计的重要一环不可或缺,他没理由自拆墙角,可是谁也不知道来自后世的他对秦桧的复杂感情,挞懒正因为不知道这一点才将此重任派给他,才轻松没多久的他又一次被推上命运的抉择关口:秦桧的政治命运就在他的手中,挞懒大计的命运也牵扯其中,还有妻族几千人的命运,他到底该怎么办?
  良久,他方出帐,吩咐一支十人队随自己入徐州城逛晚市,至二更方回,还真有心情。一番好睡,磨磨蹭蹭接近午时他才起床,帐外王伦正在拉着高益恭、牛文高声理论,抗议还不动身,原来他下令小校任何人不见,而王伦归心似箭,恨不得一步踏入宋境,故此闹将起来。
  他不疾不徐地摇着圆蒲扇,一身轻绸,敞着胸,髻发而不裹巾,一副浮浪子弟模样,仍无出发之意,向王伦打个哈哈:“王大人,这刚刚入秋,酷热难当,行军不比往常,我手下儿郎皆重甲革马,若顶着毒日头上路,轻则疲热,重则中暑,战力低下。我所以下令,每日起五更亮,趁早凉行,日中热时歇,晚凉时再行,入黑便止,方能令儿郎保持战力,保护尔等安全,反正离大宋已不远,王大人毋须急于一时。”
  王伦被他堵得无话可说,翻翻白眼,掉头便走。牛文与高益恭面面相觑,皆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
  到晚凉时分,队伍总算出发,他又下令,为安全计,王伦连同伪齐伴押的一名官员皆被严密保护于一辆马车上,不得随意出入,以防走露风声,惹来义军。这话不是危言耸听,大宋民间对朝廷与金和议一向深恶痛绝,秦桧亦因此被天下人识破其奸。
  从徐州往南,一马平川,过了淮水便是大宋,若按正常骑兵行军,本只两日路程,他们却足足走了五日。中途间有小股红巾军出没,但与铁浮屠稍一接触,便知难而退。
  对于被他无礼相待又等同软禁的王伦,他心中歉然,时常假惺惺前去问候,自不会受什么好脸色,总遭王伦嘲讽,他也不是吃素的,忍不住反唇相讥,每次总以高益恭、牛文与那伪齐官员的劝架而收场,竟成每日的例行公事。
  这种锋芒相对的接触,反令他确认王伦绝非汉奸之辈,其虽不拘小节,行为乖张,却以一种另类的方式保持大节。再想到大宋历年遣使如宇文虚中、硃弁、魏行可、崔纵、洪皓、张邵、孙悟之辈,皆被金人所拘,王伦作为第一个返宋之使,自有其独特手段,实乃世上罕见的不学有术之徒,令他油生惺惺相惜之感。
  车马渐稀,人迹渐罕,他判断,快接近宋齐边界了,按走的路线看,前方便是宋军涟水军水寨,只要将王伦送交大宋官兵手中,他的任务便算完成了。而见王伦时,其难得笑脸相迎,想来思念故土,乃人知常情,毕竟身陷北方已有五年。
  前路出现一个黄泥岗,平静安详,他于马上抬头看天,无半点云彩,日下西山,仍亮堂堂的,正是晚凉行军的好时节,却无他所期待的迹象,心头一阵焦躁,正欲下令队伍停歇,蓦然一声鼓响,呐喊四起,无数步骑自黄泥岗上及两侧冒出,皆头扎红巾,呈扇状扑来,来势汹汹,决非先前小股义军可比,转眼间将这支五百余人的大金骑军团团围住,铁浮屠将士仅来得及布好防守阵势。
  他心中大喜,期待的事情发生了!双目鹰射,逡寻那应该出现之人,却见义军兵器寒光若河,红巾耀眼如云,足有数千人的步骑蓄势待发,并无那人踪影,莫非自己弄错了,来的是另一支义军?
  五百铁浮屠将王伦所在的马车及高益恭等轻骑围在中间,合成一个大圆,外层甲撞矛鸣,长长刺出,内层箭矢交叠,连珠对空,有如一个钢铁战车,虽仅五百骑,但遇山平山,遇林拔林的气势一些不减,只待他一声令下,便可雷霆突围!
  他心脏狂跳,这种遭遇战是他树立“不杀”信念后最担心的一种情形:毫无准备的己军与战力相当的对手狭路相逢,又只携常规兵器而无独特军器,非血流成河、尸横遍野不足以决胜!他鼻尖渗出冷汗,只要义军稍一出击,战争机器便将按惯性规律发动,他决计无法以“不杀”约束现在的这群部下!
  上天一次一次地挑战他的信念与灵魂,他的精神之弦已经绷紧到极点,随时会断裂,他仿佛听到自己的脑神经发出绷裂般的“啪啪”声,心中长叹:世间要真有天命之主就好了,可自己能做的只是尽人事、听天命,到这份上,便由他去吧……
  就在双方一触即发之际,忽然轰天价一声炮响,黄泥岗上竖起一面宋军独有的二圣环大旗——取被掳二帝北还之意,一队着绯红色战袍的大宋官兵出现了,数十名精骑簇拥着一个威风凛凛的胖头领飞驰而下,一路吆喝:“大宋淮东宣抚使刘相公金牌在此,义军将士不得妄动……”
  他又惊又喜,正是那朝也盼、暮也盼的死胖子陈矩。
  原来那夜徐州城外他矛思盾想、天人交战好久,终又拾回海上第一次杀秦之决心,皆因无论挞懒的大计、自己的大业,还是妻族几千人的命运,都远远比不上再造华夏又一盛世对他的诱惑。
  试看再造盛世的人选,身为女真人的挞懒,即便一统江山,也有其北族人的局限性。
  来自后世的自己,因机缘偶得“不杀”信念而晋入“放下”天境之后,愈来愈接近一个“为民”的精神领袖,昭示人类终极方向的“不杀”理想在这时代绝无可能统一天下,能偏踞海州一隅已是不错。
  和氏璧虽失,他建立一股宋金之外的中原势力之初衷已不是梦想——相比之下,这时代两极分化的人性反而更有“不杀”生存的土壤,如忽里赤、艾里孙、海州百姓等之单纯盲从,如教尊、张三峰、宗印、陈矩、二通事等之天慧自悟;若在尚物快欲的后世擎起不杀大旗,定是听取蛙声一片了。
  而最合适的人选,莫过于他心目中的永恒偶像大英雄,若没有了秦桧这个绊脚石,岳飞直捣黄龙、从头收拾旧山河的抱负一旦实现,再造华夏并非没有可能!
  决心已下,考虑到萌芽中的不杀军尚难以配合他的要求——不动声色地延阻王伦归宋而令秦桧相位不保,他立刻想到一人,便修书一封,借夜逛徐州城的机会,找到日月庄的分支,交于秘士连夜送往海州总部给艾里孙,在函上如此吩咐一番,让其火速往泰州去见追随张荣的胖哥陈矩。以他对陈矩的了解,定有办法让王伦救不了秦桧的相位,又不会因此拖累归编刘光世部的张荣义军上下。
  若说他第一次杀死的是秦桧的原身,这一次杀死的就是秦桧的政治生命,效果是一样的,第一次若非自己延续秦桧身份,也没有其今天的荣耀,便叫这奸贼“成也明日,败也明日”吧。
  陈矩与他面面相对,彼此的眼神皆极其复杂,自大篷车一役后,两兄弟是第一次见面,而他已经由一个怀璧小贼变成了金国郡马。
  陈矩却不知道,他曾以秦桧面目与其有过一次深入的接触,就在那一次,两兄弟联手,为大宋赢得了喘息之机,也为淮南大地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和平,今日再一次联手,又会开创怎样的局面呢?
  “兀那鞑子,前方便是我大宋地界,领兵前来,有何图谋?”陈矩眼中的敌意并不见减,却跟他达成默契,装作不认识他。
  “胖南蛮,我乃送一宋使来此,不是与尔等打仗,可否借一步说话。”他亦装腔作势,先解去双方敌意。两人一齐除去兵刃,打马来到两阵中央无人地带交谈起来。
  敌对的阵营皆虎视眈眈,两兄弟不便多说,彼此拣要紧处简问简答。原来无论义军还是官兵,皆出陈矩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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