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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日月记-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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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吓了一跳,以为有敌来犯,却见半敞怀喝得醉醺醺的忽里赤他们笑眯眯地站起来,扭起了水桶腰。接着,他看见了一个个女真姑娘进入场内,随着鼓点翩翩起舞起来。
  气氛立刻为之一变,外围的士兵们纷纷涌进,在姑娘们的周围跳起了热烈的民族舞蹈。他看着一个个被篝火映红了脸庞的欢快的姑娘小伙,几疑梦中,眼前的场面分明是盛世下的光景,哪像血战后的秋夜。
  灿烂的星空下,小伙们的舞姿粗犷、刚劲有力,姑娘们的动作活泼、婀娜多姿,场内充满了欢声笑语。他的思绪在浩瀚的穹庐游弋,深深感受到了这个民族的乐观与进取的精神,心情也被这如火如荼的氛围带动起来。他浑然忘我地站起身来,跛着个脚融进了人海中。每个人都陶醉在欢乐的海洋中,他笨拙地模仿着他们的动作,惹来了一阵善意的笑声,他索性狠狠扭了几下屁股,过了一把“蹦的”的瘾。
  他偶一抬头,看到了入口处神采飞扬的完颜楚月和立于一旁蠢蠢欲动的刺花。只见完颜楚月头戴貂皮小帽,身着乳色绣鹿紧身服,足穿鹿皮高统靴,披一件流光溢彩的云肩,衬着她白里透红地脸蛋,分外娇艳动人。他内心深处的某一点被触动了一下,她何时来了?
  不料,一个英挺伟岸地身影挡住了他的视线,他不悦地一看,是那个白袍小将。他此刻看清了他的真面目:剑眉大眼,一张长脸,身高足有一米八以上,头戴翻毛皮帽,身穿窄袖胡服,领和袖处露出一寸长短的皮毛,腰间佩剑,下穿白色套裤革靴,与完颜楚月站在一起,甚是般配。
  他一时冒出酸溜溜的感觉,他此刻方知自己的心并非沧桑不惑。完颜楚月也看见了他,朝他招招手,叫他过来。他心不甘情不愿地走过去,脚也不跛了,他可不想让人看轻,这个人当然是那白袍小将。
  完颜楚月笑眯眯的为俩人相互介绍:“表哥,这就是救过我的小奴才——明日百人长。明日,这是我们女真的大英雄达凯。”
  看到这个一向高傲的郡主一脸崇拜地娇立于她表哥身边,他的心里愈发不是滋味,原来人家只当他是个小奴才。他并没有露出如雷贯耳的景仰模样,因为他压根儿不知对方的大名,他只是感觉1米74的自己站在高大的对方面前,更有矮人半截的感觉。
  “谢谢你救了表妹。”达凯微笑地从嘴里敷衍了一句,随即转头看向场内。他分明感到了对方丝毫没把他当作对手的倨傲,也冷冷地用女真语回了一句:“这是每一个男人都应该做的事。”
  “吓,明日,听说你今天打仗很英勇。”打扮得像个花蝴蝶似的刺花从旁边跳过来搭讪,一眨一眨地对他抛着媚眼,那意思很明显:“我俩多般配。”
  他心不在焉地同她说话,精神却集中在另一边的俩人身上。看到人家表兄妹亲密地交谈,他不尴不尬地傻站在边上,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这种隔了千年又仿佛是昨天的感觉,一下子涌上来,酒醉心不醉的他心里明白,这是在吃醋。
  他看到了达凯牵着完颜楚月的小手进入场地共舞起来,更加为自己不老的心而恼火。怎么把所有对自己不错的女孩都看作自己老婆似的,这个坏毛病到现在还改不了,28岁的他当然早已看透了自己。他在酒精的作用下,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一把拉过刺花的手:“我俩跳舞去。”
  正有此意的刺花火辣辣地瞟了他一眼,身上的羊膻味飘过来,分明在说:“你这个小冤家。”
  他心中大叫受不了,知道她产生了误会,却报复性地故意不点破,硬着头皮带她进场。从中学时代就是舞林高手的他对舞蹈很有些天赋,很快就学得象模象样,但比较这些自幼好舞的女真人来说,还是差远了。他争强斗胜的少年心性突起,结合女真舞的特点,穿插进了一些后世交谊舞的花式。
  他拉着刺花的软手,一手推着她的水蛇腰,以令人眼花缭乱的动作旋转起来。刺花没想到他还会这些新奇的花样,又惊又喜,善舞的她很快掌握了其中的要领,俩人配合默契地共舞在篝火旁。周围的人群开始注意到他们这一对的精彩舞蹈,个个为之侧目,慢慢地将他俩围在了中间,不时地发出赞美声。
  刺花从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成为众人的焦点,女性的虚荣心得到了巨大满足,她紧紧地盯着这个跟自己“门当户对”的百人长,一对眼睛快要滴出水了。他眼前的世界在旋转,他的灵魂也在旋转,这场面多么的似曾相识……
  一个温柔美丽的女孩从他最柔软的心扉处浮上来,深情地望着他,腮旁犹挂着珠泪。他的眼一花,湿了,恍恍然看到了自己向她发动攻击的一幕。
  大学的礼堂内,刚入学的同班男女学生各分成两列,一个对一个地面对面站着,这是一节入学必修课——交谊舞。老师一声令下,男同学开始走向对面的女同学,他飞快地走在了最前面,正对着他的女孩扭捏不安地等待着。他忽然变向,转向了他早已瞄好地另一个女孩,班上最小也是最漂亮地一个。他迈出了个人的一小步,也迈出了人生的一大步。
  他天生是个不安分的家伙,事事出人意表,时时爱出风头,并以此自鸣得意。跳舞的规则被打破,在所有同学诧异的目光下,在她娇羞无助的眼神中,他绅士般地牵起了她的小手,在礼堂的中央旋转起来……于是开始了一段只属于他俩的故事。
  她的名字叫泪儿,不,她当然不叫泪儿,这只是后来他对她的昵称。因为据她自己说,在她认识他以前,几乎不知道哭是什么滋味,家里人宠着她,朋友们护着她。直到遇到他这个大坏蛋,只会欺负她,弄得她三天两头泪汪汪的,差不多一生的眼泪都为他流干了。他则一边偷笑一边叫屈:“太夸张了,你看我像贾宝玉吗?只因为你脸上长了一颗泪痣,我不过是它的替死鬼罢了。”
  她的左脸上确实有一个迷人的小痣,相书上也确实叫它泪痣,这样的说法多少减少了他对她的负疚之心。说到底,哪个男人不希望有个女人只为自己一个人流泪,而女人的可爱倒有不少是她的眼泪带来的。
  他开始时的动机其实很简单,只是为了跟一个后来成为他死党的男同学打赌。结果他赌赢了,付出的代价是他最美好的初恋——一段刻骨铭心、轰轰烈烈的初恋。
  现在他回想起来,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为那改变了他一生的一步后悔。不!他不后悔,虽然他很想后悔,虽然他有时候想,如果他知道以后的结局,而当天的事又可以再来一次的话,他会不会迈出那一步?但这世界的美好就是因为凡事只有一次,他惟有尽力地想从自己的字典里抠去这两个浸透了此生遗憾的字眼——后悔!他会为爱一个人而后悔吗?
  “哎!人家好累呀!”耳边忽然吐气如火,他从那一瞬间的恍惚中清醒过来,看到了自己正用桑巴舞的尾式揽住了仰面朝天的刺花,如漆似胶。一道冷冷的目光射过来,他看到了人群中绷着脸紧咬下唇的完颜楚月,不由慌乱地一松手。
  “哎呀!”刺花的撒娇声变作了惊呼,重重地倒在了地上。刺花又羞又气地从地上爬起来,先狠狠地踢了他一脚,以泄心头之愤,然后才掩面而去,女真人爱憎分明的率性尽显。
  被踢的刚好是那只伤脚,他疼得龇牙咧嘴,抱脚直跳。看到这般好戏,四下里皆轰笑起来,他看到忽里赤促狭地冲他眨眼,意思是“羡慕”他艳福不浅。还有一个人跟刺花一样感同身受,那一脚也帮她解了恨,她就是完颜楚月。
  这个时时出人意表、不忘出洋相的家伙总是令她恼火,偏偏他总是歪打正着的英勇表现又让她找不到发作的借口。虽说他名义上仍是她的奴才,但她对他的感觉早已超越了主仆的界限。她一直有种直觉,在他的心中藏着某些无法想象的东西,而这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她无法用语言道出,更无法对旁人道出,只时时带给她心驰神往的好奇。
  她分明感觉他一天天在进步,感觉他终有一天会摆脱她的控制,而她竟向往那一天的到来,似乎那一天的到来会带来不可预见的变化。多么奇怪的一个家伙,是她此前见过的汉人中从没有过的。自他出现以后,她的整个世界都受到了影响,虽然少女的矜持令她不想承认这一点,但刚才他与刺花的亲热举动却令她如芒刺在背,连对着她自小就崇拜的表兄都打不起精神,难道自己……不可能!她摇摇头,抛开了这个可笑的想法。
  这厢的他讪讪地溜出人群,找个没人的角落小便去了。他用不惯营中的漆木马桶,总觉得那是女人的专利,总是让他联想起少年时每天早上看到的一道风景,那一连串的大姑娘小媳妇昂首挺胸、一本正经地端着马桶走向老式住宅区的公共厕所,宛若天桥上的模特。
  他最喜欢找个苍茫的田野,在空旷的天幕下、在清新的空气中、在虫雀的啼鸣中,将来自大地的养料还给大地。
  “哗哗”地他打开了下面的水龙头,一面放水,一面想着那个丫头的眼神,高傲的郡主分明在吃伺女刺花的醋。一股热流冲击着他冰封已久的心田,那蛰伏数年的家伙正逐渐地苏醒。他知道,自己多年的努力付之东流了。直到此时,他才知道自己是多么惧怕它的苏醒,更不敢面对它的苏醒。他深知,它就像传说中的魔鬼,被禁锢在魔咒封口的瓶子里太久了,一旦被释放出来,会产生巨大的能量,连自己都无法控制。
  他想起当年将它封住时的可笑想法:“我已经耗尽了你,你再也没有力气折磨老子了,再见,不,恐怕是没机会再见了!”
  他现在才知道,是否再见的权利不在自己的手上,也不在它的手上,而是在另一个人的手上。它就像一个充足了电的战神,破土而出,重新掌握了他的灵魂,驾驭着他,向着解除了它魔咒的那个人,义无返顾地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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