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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舞-第9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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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在宫外,三辅相亦在忧心忡忡地议论此事。白帝因此辍朝,显见得事情已经非同小可。
  “要不要找姜奂来问一问?”匡郢建议。
  石长德有些犹豫,白帝一个侧妃的病情,要外臣来过问,情理说不太通。
  “这位虞妃非比寻常。”匡郢说,“除却名分,在王爷心里的分量,与正后无异,做臣下的问候一下病情,亦无不可。”
  这话是实情,石长德下了决心:“好,叫他来吧。”
  不多时姜奂传到,向三人一一叩头,然后站在一旁,垂手侍立。石长德看一看匡郢,微微点点头。匡郢会意,也不绕弯,直截了当地问:“姜奂,王妃的病,你到底还有几分把握?”
  姜奂犹豫了一会,迟迟疑疑地说:“这,说不好……”
  “还有救?”匡郢几乎要脱口而出这样问,但是这个话,太也不恭,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停了一会,又说:“你可以放心说实话!”
  姜奂咬了咬牙,回答道:“很难了。”
  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心里都不由沉重,但涵养功夫都到家了,脸上依旧不动声色。匡郢又道:“这可不是小事,你有把握?”
  “是。”话说到这里,姜奂也豁出去了,很直率地答道:“王妃这个病到如今,已经是油干灯尽,再无药石可救。”
  “油干灯尽?”陆敏毓失声道,“这怎么会?”
  这话实在有些古怪,“油干灯尽”都是年迈老人才有的情形,如何会出现在一个未满三十的少妇身上?
  姜奂有些为难,似乎不知道怎样才能解释得清楚,想了好半天,才说了一句不是很妥当,却很明白的话:“王妃这情形,就好像一个人几年里,把别人一辈子的日子都给过完了。”
  几个人明白了,也不由感慨,心里不约而同地,都想起“暴福不祥”的俗话,竟正正地应验在白帝这一个宠妃的身上。
  石长德挥挥手,命姜奂退出。转过脸,很沉着地说:“这件事情,要尽早告诉给王爷。”
  这也是匡郢和陆敏毓所想的,与其事出仓促,难以接受,不如早有准备。然而,“怎么去说呢?”陆敏毓提出来。
  匡郢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去托胡山,因为以胡山和子晟的交情,会比较容易开口。但石长德另有打算:“我们三个一起去说。当此时候,只能尽力劝慰王爷,亦是我们责无旁贷的事情。”
  想一想,这也是办法。于是三人一起往天宫,请见白帝,然后把姜奂的话一五一十地都说了。
  照几个人原先所想,白帝得悉真相,可能会有一阵难以控制的发作,甚至迁怒到别的人。这也是石长德要三辅相一起来说明的原因,怕的是别人劝压不住。
  但实际情形却不同。子晟神情虽然沉重,却颇为平静。听完他们说的话,一语不发地坐了好久。然后从桌上取过几道写好的诏书,说:“你们几个看看,然后发下去吧。”
  几个人接过来细看。是三道恩诏,第一道是“命礼部正卿徐继洙往四丘,祭祀百神”、“宫中斋戒,所有牲畜一律放生”、“公子邯翊代摄政帝往白马寺礼佛,为虞妃祈福”,这都是题中应有,比较出格的是后面的两道。一道是“所有王公及大小官员,均赏加二级,帝都禁军及各营兵丁,均赏给半月钱粮”,另一道则是惠及囚犯:“所有刑部及各州已经结案监禁人犯,除十恶不赦者外,着酌量轻重,分别减等发落”,也就是所谓的大赦天下。
  这样的普施恩泽,自然是为了感召天和,希望福佑虞妃,可以逢凶化吉,遇难成祥。然而到了辅相眼里,却是十分为难的事情。石长德尤记得,帝懋三十年,天帝为天后病重而下旨大赦天下,过后亦曾自责于不能以礼止情,说过“不能为先例”的话。此刻又是一个有违常规的先例,载于史册,难免为清流所不容。但,这件事很难谏,所以紧锁双眉,却一语不发。
  陆敏毓生性耿直,心里有想法,便张口要劝。但未及说出,就被子晟止住了。
  “我知道你们要说什么。可是,我现在,也只能为她做这点事情了。”说着,眉角一垂,神情凄然。
  那一种深深透着的,明知道会发生什么,却就是无能为力的绝望,叫人心酸、心悸,也叫人不忍再劝阻。
  沉默了一会,三辅相一起躬身,表示遵命领旨。
  从这天起,子晟不再上朝,将坤秀宫正殿改作朝堂,遇到军国要务,便在那里召见相关大臣。其他所有的政务,都交由辅相处置。他自己则每天守在青梅床边。
  但,无论是太医的手段、子晟的饬令、还是外人真情假意的祷告,都已经无法挽回青梅迅速衰落的生命。子晟尽自每天尽可能地陪着她,然而,其实青梅一多半的时间都在昏睡,甚至连说话的力气都已经没有了。
  这样苦熬了五天,终于不得不用人参开始续命,这也即是最后的手段了。
  这天日间青梅的精神似乎稍好,可以断断续续地说几句话。子晟虽然不情愿,但也不得不趁这个机会问她:“你心里,有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我一定都答应你。”
  有的。青梅最大的心愿,就是想见孩子们。邯翊、瑶英、玄翀都在,然而小禩呢?青梅迟疑着、犹豫着,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提出来。倘若提出来,会不会又给子晟、给小禩惹来麻烦?
  但她这样的迟疑,终于提醒了子晟,他也想到了!
  “黎顺!”他从腰间解下自己的玉佩,交给黎顺,“你拿上这个,到凡界纪州,把禹禩叫回来。快去快回。”
  “王爷。”黎顺一怔,小声叫了声,意在求证。
  子晟叹了口气。接回小禩终归要冒些风险,“但我总不能让他们母子俩到这时候都不能见面。”子晟心里这样想,但没有说出口,只是轻轻摆手:“快去吧。”
  “是!”
  黎顺转身去了。子晟回转身,见青梅感激地看着他,便笑笑说:“我一时没想起来,你早该跟我说的。”
  青梅也笑了笑,用她软弱无力的手,握了握子晟的手,便又沉沉地睡去。这一睡到掌灯时分都不曾醒过。子晟觉得不对劲,叫来姜奂一看,姜奂连连叩头,已不肯说话。
  这一来都明白了。虞夫人泪流满面,用手帕捂着嘴,却不敢哭出声来。子晟心里就像寒冬里被冷水浇过一样,但此刻还不到支持不住的时候,因此强自镇定地说:“你想一想办法,还能不能再让她醒一会,说几句话?”
  “那只有再用参汤。”
  “那就用。”
  两个宫女,一个掰开青梅的牙关,一个端着参汤,大半漏出来,好歹灌了小半碗下去。过了一会,青梅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子晟强笑着:“你再挺一挺,小禩就快来了。”
  然而青梅却仿佛没有听见,眼睛空洞地,转了一转,眼前却只有模模糊糊的一片:“王爷……王爷……你在哪里?”她着急地问着,然而没有说话的力气,只有喉咙里含含糊糊的声音。
  “青梅,你说什么?”子晟俯下身,把耳朵凑到青梅嘴边。
  青梅嘴动了动,却还是什么也没说出来。
  “青梅,你想说什么?”子晟急了,大声叫着姜奂:“你再想想办法!”
  姜奂走上前,摸出银针,也想不起什么顾忌了,找出几个穴位,便刺了下去。
  于是青梅忽然又有了一点精神,倏地睁大眼睛,然而她眼前看见的,却是八年之前,那个早春的洛水河畔。子晟站在马车边,回过头对她说:“我叫子晟。”
  我叫子晟。
  子晟,子晟……如此熟悉,却又如此陌生的一个名字,第一次从青梅的唇间飘了出来。
  然后,青梅感觉到几颗水珠落在她的脸上,冰凉的,伴随着子晟声声不断的呼唤:“青梅、青梅、青梅、青梅……”
  这声音忽然很远,又忽然很近,来回反复地飘荡着。渐渐地,渐渐地,连这个声音也变得模糊起来。
  终于,归于完全、永久的寂静。 
  ※版本出处:实体书※ 
 
 
 
  
 第一章
 
  阳光映照,江水像是染了金。
  浪花拍在船舷上,水声被岸边的嘈杂湮没了,渡船仿佛全然无声地淌向江心。
  老板娘站在舱门口,小心翼翼地朝里望了几眼。
  舱里侍立着七八个随从,中间一张黑漆雕花木桌旁,坐着两个人。
  年轻的一个锦衣华服,静静地望着江面,若有所思。
  旁边的中年人,也是一身锦衣,却将两只袖子捋得老高,劈着两条腿跨坐在椅子上,自己呼啦呼啦地打着扇子。
  老板娘吸了口气,朗声笑道:“几位客官——”
  舱里诸人都回头来看。
  “我是船上的老板娘,来瞧瞧,几位客官有没有什么不满意?”老板娘说着,付以百媚俱生的一笑,露出一口白而齐整的牙齿,衬着抹得殷红的双唇,格外惹眼。
  然而几个人俱如茫然未见,瞥了一眼便各自转回脸去。只有那中年人似乎很有兴致,依旧笑嘻嘻地看着她。
  老板娘心里发慌,勉强笑着,又问:“茶点可还合意?”
  “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华服少年看也未看她一眼,便把话打断了,“你可以下去了。”
  老板娘一张抹了几层白粉的脸,直红到了耳根,僵在原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便在这时,忽听“琮”的一声,竟有琴音响起。
  起初极低,渐渐扬起,显见得弹琴之人就在左近。
  老板娘脸上最后一抹笑容也不见了,使劲咬了几咬嘴唇,依然止不住哆嗦起来。
  屋里一个侍从首领样的人,皱起了眉,看了看老板娘,似乎想要说什么。
  “孙五,”少年冲他摆了摆手,“且听听。”
  琴音又由高而低,越舒越远,到得极远处,忽然有女子开腔唱道:
  “——夜来雨过,桃李将开遍”
  是个泉水激石般的声音,清且润的感觉,仿佛直透肺腑。
  “红围绿绕庭院,可惜无人见
  晓拥镜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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