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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晟点点头,考量一阵,不置可否地说:“先安定民心要紧。坐总的人……不急,等过几个月再说。眼下,要忙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如此,就把这件事暂时搁开了。
要忙的事情太多也是实情。首要的就是要由王府迁入天宫,这事当然不用子晟自己来管,但青梅就不能不过问了。
直忙到腊月半,是早先就选好的日子,总算妥妥帖帖地搬进了宫里。进了宫依旧要收拾,又是一阵忙乱,到廿五、六,差几天就要过年,才算忙得差不多了。青梅也总算能松一口气。
正月初十,西天帝子晟在天安殿行戴冠大典,正式登摄政帝位。至此,除名衔外,一切礼制用度,都与天帝无异。朝中原本就多是白帝提拔的人,当然并无二心,而自马渊被赐死,余人也噤若寒蝉,再无人敢多言。于是逼宫带来的余波,一天天地平息下去,政局渐稳,又呈现出井然有序的模样。
但子晟依旧极忙,常常十天半月,才有空闲与青梅见上一面。青梅本来也已经习惯了过这样的日子,然而换了个地方,心里一波一波地,净是没来由的寂寞之感。
原先白府的丫鬟,只有几个特别得用的跟着进了宫,紫珠倒是跟了进来,可惜生性寡言,想说话就不是好对手了。宫中的侍女,风范又有不同。极讲究轻,行事走路都悄无声息,平时也绝不敢多话,安静是安静,却也实在闷。宫中礼制比王府又要严得多,虞夫人进宫探望的机会,两个月住下来,也只有三次。
所以,有这样的机会亦显宝贵,总是母女两个关起门来细细地谈。
“王爷现在待你还像以前那样吗?”虞夫人每次都要这样问。
这是不消问的,看一看青梅的神态便可以知道,但总要等她点了头,答了:“是,还跟以前一样”,虞夫人才能放心。
“唉!青梅,娘实在是不大放心你。”
青梅笑了:“都这么多年了,娘怎么反倒越来越不放心了?”
虞夫人欲言又止,仿佛有什么很为难的话。
“娘啊,你有什么事就说吧,跟女儿还有不能说的话么?”
这样催促着,虞夫人终于开口了:“青梅。”叫了一声,又停了半天,才接着说:“我跟你义父商议过了,打算找个机会告老还乡,回申州老家去。”
青梅瞿地睁大眼睛:“为什么?义父年纪也不大,身子又好,莫不是在朝中遇上什么为难的事情?那,那我去跟王爷说说……”
“不是、不是。”虞夫人拉住她的手,轻轻拍着她的手背:“好孩子,你听我说。这是你义父和我商量之后,我们两个人的意思。”
青梅声音显得有些着急:“这是为什么呢?”
“青梅……”虞夫人有些不知从何说起,过了好久,才轻叹了一声说:“缘故我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你嫁给王爷也这么些年了,这里面的事情多少也懂了一些,仔细想想就明白了。”说完,顿了一会,又添了一句:“反正,对我们老两口,这是好事。”
话说到这个份上,青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然而想想义父义母要走,心里终归有说不出的难过,但有心要说挽留的话,却又说不出口。刚开口叫一声:“娘!”眼圈已经红了。
“别哭、别哭。”虞夫人劝道:“你一哭,娘心里的话就不能说了。”
听她这么说,青梅拿块手帕在眼上按了一会,收住了眼泪。虞夫人说:“其实你义父和我回了乡,反倒什么都不用再操心。你义父劳碌了这么大半辈子,我陪他过几天安静日子,我们心里都是乐意的。我不放心的,只有你。”
“娘,我能照顾自己……”
“不光是这个。”虞夫人打断了她的话,踌躇了一会,像是在斟酌后面的话。“青梅,”虞夫人尽力压低了声音,“娘问你一句话,你要老实告诉我。”
“娘问我话,我怎会不说?”
“那好,我问你,小禩到底是不是先储的遗孤?”
这句话问到青梅心里最隐痛的地方,登时白了脸色,好半天才勉强点了点头。
“我也猜到了。娘要是没说错,你心里必定还存了指望,如今王爷能自己做主了,说不定能把小禩接回来,让你们母子团圆,是不是?”
青梅慢慢地点了点头。
“青梅!”虞夫人正色说:“娘要劝你的就是这件事。你千万听我的话,绝了这个念头,你要想小禩平安,就不能让他回天界来。”
青梅不解:“那为什么?”
虞夫人叹了口气:“你还不明白么?说来说去就是一句话,因为先储到死都是储帝!”
这话,青梅就算初时不解,想了想也就明白了。先储承桓虽然盗走息壤叛逃下界,然而从来没有正式被废,所以直到死,身份仍然是储帝。天帝也再未册立过储帝,父亡子继,小禩才是名正言顺的储君!倘或小禩回到帝都,难免身份泄漏,到时必定无法自处,那才真是害了他。
想到这里,青梅苍白着脸点了点头:“娘,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虞夫人这样说着,脸色却依然很沉重。她心里还有另外一件事情,要交待给青梅,却在犹豫要不要此刻就说?看着青梅的脸色她实在有些不忍心,然而想到下次进宫还不知是什么时候,也不知还能不能这样关起门来好好说话,便下了决心。
“青梅,王爷他有没有跟你提起过册立世子的事情?”
“没有。”顿了顿,青梅又说:“王爷这么年轻,怎会要急着立世子?”
“你这话说得不错,王爷现在还未必会急着立世子。不过青梅,娘要嘱咐你的,就是这件事。”虞夫人的神情变得很郑重了:“倘若王爷往后只有小翀一个亲生儿子,那自然没有事。但就跟你说的,王爷还年轻,总还会再有,那时候你可千万小心,别往里面卷——”
青梅脸色变了变,她已经领会了这话里的深意。因为这几年她经的、看的已经很多,从眼前,想到金王、青王,还有十几年前的承桓,也就什么都明白了。然而一旦明白过来,立刻就生出一股惧意,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身子。
虞夫人叹了口气:“天家的事情就是这样,只有一样是沾不得的,就是这个位置。什么事一旦沾上这个位置,那就什么都变了。亲人也不是亲人了,父子也不是父子了,兄弟也不是兄弟了。青梅,”虞夫人用力握一握她的手,仿佛这样可以加重话里的分量:“你千万记住,哪怕是为你亲生的儿子,也别往里面卷,你永远也算计不过他们,只会让别人算计。知道么?”
青梅悚然而惊,一想到将来卷在里面的可能是自己亲生的儿子,她又如何能心平气和?因畏惧而越发感觉无力,只想跟虞夫人说,娘别走,留下来陪陪我。但这个话,她也说不出口。
良久,才怔怔地长叹一声:“我记着了。”
等虞夫人走后,青梅独自一个呆坐着,满心里想的还是方才说的那些话,想得她气也透不过来。
“唉!怎么这么难呢?”这样自语着,想要站起来,到御花园里走一走。站起身子的那么一瞬间,就觉眼前一阵发黑,金星乱冒。只听耳边一片宫女的惊呼之声,然后,青梅只来得及说一句:“别告诉王爷”,便一头栽倒,不省人事。
然而这样的事,宫女们怎敢不告诉白帝?等子晟搁下朝务,匆匆赶到坤秀宫,青梅已经醒了,躺在榻上,太医院的医正姜奂跪在一边,微阖着眼,正给诊脉。
屋里的宫女看见子晟进来,“唿”地跪了一地,青梅手一撑,想要坐起来,子晟连忙抢上去按住她。回头看见姜奂伏在地上叩首,便吩咐他:“你先给王妃看病。”姜奂便又伸出两根手指,搭上青梅的手腕。过了一会,他放下手,磕了个头,说:“王妃是这一阵受了劳累,体虚,吃几帖药调理调理就好。”
子晟舒了一口气:“你开药吧。”
姜奂到了外屋写药方,子晟跟青梅说了声:“你好好歇着,我去看看”,便也跟着到了外屋。姜奂一见子晟出来,忽然趴在地上,“咚、咚、咚”连磕几个响头。
子晟吓了一跳:“你干什么?”
“臣不敢欺瞒王爷,王妃这病实在不轻。”
子晟这一惊非同小可,差点脱口惊呼出声,随即往里屋看了看,压低声音说:“你跟我来。”说着进了另一间屋子,命人关上门,这才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虞妃身子一向很好,哪像有什么重病?”
“回禀王爷。臣不敢诳语,王妃确实有病。这就好像……”姜奂停了一会,才想出个比方来:“这就好像要是一棵小树,中间蛀一点,立刻就能看出来,可是一棵千年老树就不一样了,等到能看出来,那就太迟了。王妃身子根基很好,反倒把病误了。”
这比方有些不敬,但意思却很明白。子晟怔了半天,才又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仔细说。”
“王妃这病,是从思虑过重上来的——”
子晟怔了怔,神情变得有些苦涩焦躁:“你先说,到底要怎么治?”
“自然是静养为先。”姜奂很有把握地说:“王妃原本身子很好,如今虽有亏损,但只要安心静养,特别是忌怒忌惊,再加上臣开的药,调理个半载一年必有起色。”
子晟这才松了一口气。
姜奂又特意重复一遍:“王妃切不可再受惊,或者生气,否则进一退三,病只会更重。”
“唔!”子晟看看紫珠:“你去把伺候王妃的人都叫来。”
等人都来齐,子晟沉着脸说:“虞王妃身子不好,不能受惊、不能生气。你们都听好,谁要是让王妃生了气,宫中的刑法可不是摆在那里看的!”说着,眼光冷冷地扫了一圈,猛地提高声音:“都听明白了吗?”
宫人们都被激得浑身一颤,连忙一齐低头称是。
当晚子晟宿在坤秀宫,又劝慰了青梅一番。两人许久没有这么说过话,青梅也觉得舒心。她本来就生性简静平和,加上调理得当,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