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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是……”青梅把脸依在子晟身边,低喃地说着:“也不是好心。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我只觉得其实她也可怜……王爷,”青梅微微扬起脸,看着子晟:“天幸我什么事也没有,王爷能不能网开一面呢?就算为我腹中的孩子积福……”
子晟用手指圈着她一绺头发,想了好一会,说:“这,等天亮我找胡先生商量商量,再说吧。”
然而天还未亮,胡山反倒先找到了樨香园来。胡山在子晟身边地位举足轻重,但是他也很懂分寸,几乎从来不涉足白府内眷所住的地方。所以子晟知道他是有十分要紧的话说,于是立刻迎了出去。
“王爷。”胡山开门见山地问:“王爷软禁了嵇王妃?”
“是。虞妃昨夜中毒……”
“虞王妃中毒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胡山打断他。忽然一顿足,重重叹了口气,显见得心里急躁。口不择言,话就说得很重:“王爷一向心思缜密,怎么这件事会办得这样鲁莽?”
子晟怫然不悦:“如果你说的是栗王那边……”
“不是说栗王。”胡山又叹了口气:“王爷怎么会看不出来?嵇王妃是冤枉的,这是有人设的套!”
子晟一怔,脸色变了变,没有说话。
“王爷一来是因为有前番虞王妃的事情,先入为主,二来也是关心则乱。其实稍想想就明白,嵇王妃安分这么多日子,就算要做这种事,又怎会拣在王爷过寿,当着王爷的面下毒?何况这样根本无法脱身的事情,嵇王妃不疯不傻,又怎会做得出来?”
子晟默然半晌,慢慢吸了口气说:“如果不是嵇妃,那难道是……”
“现在什么也不能说。”胡山说:“这件事,王爷只有容后再慢慢查。”
子晟低头想了一会,忽然神色一凛,叫过黎顺:“到秋符园,请嵇妃过来,我有话说。快去!”
然而黎顺去而复回,带回的是个极坏的消息。
“嵇妃薨了!”
子晟和胡山,互相看一眼,骤然变了神情。半晌,子晟咽了口唾沫,吃力地问道:“什么时候?怎么没的?”
“这,嵇王妃跟前的人也不是十分清楚,总是昨天夜里。”黎顺偷偷瞟了子晟一眼,放缓了声音:“听说昨天夜里嵇妃从这里回去秋符,就把跟前的人都屏退了,一个人呆在房里。丫鬟们想她心里不痛快,也不敢去惊扰。偷偷看过两回,头一回见她自个在灯下坐着,第二回去看已经灭了灯,放了帐帘,想是睡了,也没在意。刚刚我过去请嵇妃,丫鬟们去叫,总也叫不醒,这才着了急,走近一看,已经过去多时了。想来,想来总是吞了金……”
子晟木然地听着,脸上的神情也不知是惊是悲是愧悔?良久,方长叹了一声:“唉……”
没有等他说出底下的话,胡山忽然截上去说:“嵇妃福薄。这件事错不在王爷,请王爷节哀!”
子晟怔了怔,胡山一大清早地找来,就为了告诉他“错了”,此时却又说“没有错”,是何意?然而仔细想想立刻就明白,嵇妃愤而自尽,结果适得其反,逼得坐实了下毒的事情!非如此不能堵住她娘家的嘴。
想到这里,子晟叹口气,说:“她毕竟跟我一场。这件事的根底,只私下里告诉她母家的人就是,对外面就不要走漏出去了。叫太医拟两张方子,算是,算是暴病去的吧。”
“是。”
子晟又说:“我现在心里太乱。她身后的事情,先生替我想一想吧。”
“是。”胡山躬身答说:“嵇王妃身后饰典,当务尽优隆,以示王爷对王妃,一片仁厚宽爱。”
这本是应景的套话,然而此时听来,分外诛心。子晟怔了好半天,涩涩一笑,不再说什么。
※版本出处:实体书※
第十一章
白府的这场风波,在外界却没有掀起什么波澜。倒不是这个话题没有什么可谈,而是因为这时帝都又发生了一件百年来未遇的稀罕事情,吸引了人们的全部注意——有言官尸谏建言。
此人叫彭清,平时为人耿直,不是很吃得开,不过一向也不多话,所以在一班谏臣当中,并不显眼。从帝懋四十年就做了正言,当了六年也没有什么大建树。四十六年母丧回家服孝,日前刚刚孝满起复,依然还做正言,一班老相识自然少不了要替他接风洗尘一番。
把酒言欢,说到高兴的时候,话题就很自然地转到当局朝政上。有人就提到纪州督抚换成了凡人的事,不免有所议论。
此时彭清已然有酒,当下梗着脸捉出话柄来:“这跟时局同不同没有关系!古法不可轻言废,这还是眼下的谏官欠风骨。”
话虽然不能说完全没有道理,然而在座的倒有一大半是谏臣,一听这话,脸色就不大好看了,有人出来打圆场:“此事正逢万寿,总不能不顾这个大体。”
然而彭清非但不接话,反而越说越带劲:“此事乃天下根本!与万寿孰重孰轻?就是天帝也不该怪罪。”顿了顿,又说:“再说,过了万寿,也能上折。”
有人肚里有气,就故意调侃他一句:“彭兄既然回来了,那自然是要上折的喽?”
“那当然!”彭清一昂头,涨红了脸回答,说完也觉得自己口气过分,定了定神又说:“此事不争,要谏臣还有何用?”
过了几天,彭清果然上折,也没有讲出多少道理,只是一再说“古法不可废”的老话。言之无物,自然到不了白帝面前就被驳回。于是彭清铁下心来,他原本父母双亡,无妻无子,倒也了无牵挂,稍事安顿,怀揣着一封遗折,来在天宫外墙,一头撞死在了宫门上!
这一来,终于声震天下了。帝都内外,登时都把眼光集中到这件事上。无论彭清所奏是什么,单单是“尸谏“二字,足以令人兴起悲壮之感,而至同仇敌忾。
如此大事,派下料理后事的官员自然不敢怠慢,将遗折原封上交,递到了辅相的手里。其时辅相有三,魏融资格最老,以掌中土兵马的大将军身份而入中枢,但此人很懂韬晦,其实不大过问政务。真正管事的,是另外两位,秦嗣昌和石长德。秦嗣昌亦是老臣,乃天帝肱股,石长德却与白帝走得很近。
接折子的人,是石长德。而拿到折子,首先要考虑的,是先递给白帝,还是直奏天帝?
石长德不敢专擅,于是拿上折子来找秦嗣昌商议。秦嗣昌的主张是直奏天帝:“此等事近百年不曾有,怎可能壅于上闻?递到白帝手里,依旧要上奏天帝。”
但这是不同的,倘若先递给白帝,如果有牵连,那也可以有所准备,不至于措手不及。然而石长德也觉得直奏于法理比较合,所以最好是先自己拆开看一看,当然这更是说不过去。正在迟疑中,秦嗣昌旁敲侧击地说道:“圣上英明,必有公论。”
石长德想一想,明白了他的意思。折子反正也要上奏,如果先递给白帝,太着痕迹。倘若被人捉住把柄,参白帝僭越专擅,那么非但自己吃不消,连白帝也未必扛得住。于是不再犹豫,原折封进。
此折递进,过了两个时辰便发下,只有一句话:“交枢密廷议。”
枢密廷内阁枢相向有六人。坐总的例来是天家近支亲贵,此时是皇子中最年长的朱王颐缅。这位置其实是个摆设,只管点头不必开口。底下东府南府各出一使臣。这不过是帝都礼遇两府的表示,两府也知道,不如自己识趣,所以又是两个摆设。至帝懋四十年撤东府之后,就空出一个位置,于是先储命白王子晟入值,后来子晟由白王而为西帝,便又举荐了匡郢补入。而其中最举足轻重的,还是三辅相。
这六个人,除非军国大事,从来不凑头。所以显得天帝于这件事情,亦非常重视。但其实这六个人心里对天帝此举都另有一番想法,然而既然交下来议,那总要议上一议。
于是照例由朱王来开头:“这样的事,可有成例?”
这可难想了。眼前自然是没有,就要往早先去找。想了半天,还是南府使臣曹阳景想起来一个:“先帝彝俊十九年的旧例,似乎可用……”
算一算,那也是一百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帝彝俊三岁登基,生性好玩,颇多荒谬绝伦的举动,实在不能算是明君,连后世诸帝,也不能讳言。所以,听到要引帝彝俊朝的事情,三辅相就不免微微皱眉,但也不便反对。于是朱王又问:“那时的先例,是怎样?”
“这,”曹阳景说,“也记得不是很明白了。要找出旧档来查一查才行。”
这又不对,既然记不起来,何以能说以为例?但这话亦不便说。于是,朱王吩咐取来帝彝俊朝的旧档。匡郢先接过来,找到十九年,果然有一先例。那一年,帝彝俊忽发奇想,要效法先帝,建一番武功,于是故意与东府起了口舌,借机下旨要御驾亲征。这当然会招致群臣反对,其中就有一个于姓司谏,以死进谏。
朱王问:“当时情形如何?”
匡郢看了一遍,总结出两条:“其一是设馆祭祀,其二是起祠以供后世瞻仰。”
“别的呢?”
“别的没有了。”匡郢说。
诸人都哑然。然而接过旧档一看,又都恍然。原来那番陪上命的苦谏,并未被采纳!不过最后仗也没打起来,原因是帝彝俊不知吃了什么不洁之物,腹泻不止,又讳疾忌医,转成重症,好歹熬了两月,才二十二岁便早早龙驭上宾了。
沉默了一会,秦嗣昌慢慢地开口说:“此例恐怕不合用。”
那就要找别的先例。匡郢有别的想法:“那倒也未必,恐怕后来又有追加的饰典仪注。”这是很可能的,帝彝俊之后继位的帝珫炀相当开明,对前朝这段公案有所更论也在情理之中。但是这,也要慢慢去查找才行。
然而其实这些事情,并不重要。在座的人心里都很清楚,真正需要有结论的,是彭清折中所奏的那件事,也就是白帝所推的凡界自理。这件事必得先看天帝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