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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错,这不能急。但是现成有一个大为可用的人,王爷不可不留意。”
“谁?”
“虞简哲。”
三字入耳,子晟的神色顿时变得阴沉。其实这是很明显的事情,在胡山提出让虞简哲认女的时候,就应该想到,然而,自己却在此刻才明白到胡山的机心。这不能不让他产生一种莫名的不快。
胡山坦然说:“虞姑娘是虞姑娘,王爷不必往一处想。但有了虞姑娘,虞简哲必然更心向王爷。我为王爷计,这件事,百利而无一害!”
子晟看着胡山,忽然之间,展颜一笑,语气非常轻松地回答:“先生不要多心。我明天就把奏章递上去。”
这份奏章当然不会不准。
三天之后,旨意降到虞府。这是已经等了很多日子的事情,然而,当青梅听着钦史念到“……兹以廷尉司正虞简哲之女,端庄贤淑,着封为白帝侧妃”,还是不由有种恍惚的感觉,仿佛不能明白,眼前发生的一切,是真是幻?
旨意到达的当日,白府送的定礼也到了。送定的人是白府的大管家季海,媒人请的是徐继洙,自然也要作陪走这一趟。
单看礼单,定礼也没有什么特别。白银千两,绢百匹,六样镶金嵌玉的器皿之外,也与民间一样,有三牲和糕点。但天家风范,精美之处,就不是民间可以想像的。文定之后,吉日也定了下来,在六月十六,恰好是一个月之后。
到了五月二十八,是定下纳征的日子。这是大定,花样并不比文定更多,只是数量上翻了两番。又过三天,仍是季海,过府请期,早已定下的吉日,这才算是正式告知。
“王爷果然看重你。”虞夫人显出很欣慰的神情:“三书六礼,一点都不马虎。”
青梅心里也觉得欢喜,但又有疑惑:“不是说,侧室不能用书礼吗?”
“也不全是。”虞夫人想想说:“贵妃入宫,用的就是书礼。”
青梅听了,觉得也有道理,就不再问。
但这话是说不通的。白帝毕竟不是天帝,这是僭越!所以,虞夫人对自己的回答,非但不能像青梅那样心安,反而生出一种难言的忧虑。自己也说不清,这忧虑究竟是为了子晟的逾制,还是怕这样逾分的荣宠反而给青梅带来祸机?
这些想法当然不能对青梅说,在心里放了一整天,到了晚上,终于有机会向丈夫说出自己的疑虑:“你看,我们要不要设法辞一辞?”
虞简哲想了一会,很有把握地说:“不用。”
虞夫人对丈夫很信服,见他这么说,先放下一大半的心。但仍要问问仔细:“为什么?”
“三书六礼还未行的,只剩一书一礼。”虞简哲分析道:“白帝的身份,‘亲迎’之礼本来就不会用。所以,现在要辞,已经迟了。再者——”
语气微微一转:“以书礼迎侧妃,有嵇妃在先。”
“哦——”
虞夫人露出恍然的神色。这样一提醒,她也想起来,三年之前,白帝迎娶嵇妃的时候,已经用了三书六礼。那时他们夫妇私底下还议论过几次,对嵇家跋扈很有些不以为然,然而毕竟事不关己,几年过去,也就淡忘了。
“上次是嵇家请到天帝恩旨。这次,”虞简哲说:“我听说是王爷自己请旨。”
“这也是我不放心的。”虞夫人皱起眉:“我们家毕竟不能与嵇家相比。然则王爷为何如此看重青梅?”
“王爷此举未必是为了青梅。”
虞夫人不明白了,眉毛轻轻一挑,露出疑问的神情。
“一来,嵇妃骄横,据传和王爷,并不十分和睦。所以,或许王爷是借青梅压一压她。二来……”虞简哲压低了声音,说出一个传闻:“我听说,王爷可能要动他了。”
虞夫人的目光移到丈夫张开的两指,摆出的“八”字手势上,不禁微微一凛:“真的?”
“也未必,传闻而已。说是王爷为了端州的事情,很不痛快。果真如此,王爷此举压嵇家,乃是敲山震虎。”
“这人做事嚣张,刹刹他也好。”
虞简哲莞尔一笑。当初白帝清剪金王羽翼,虞夫人还说过几次“王爷行事太狠”的话,如今将做自己的女婿,口风顿转,谆谆慈母之心,可敬可爱。
转眼六月十六到了。这时已经入夏,帝都有神器护佑,不会很热。但几个喜婆丫鬟,为了帮青梅梳洗上妆,穿妥厚重的嫁衣,仍是忙出了一身汗。幸而虞夫人心细,立刻差人取了冰块放在屋里,加上青梅性情安静,这才保住脸上的盛妆,不至于被汗浸花。
吉时选在酉时二刻,申初白府迎使到了虞府。虞简哲所料不差,白帝不可能“亲迎”,所以用折中的办法,遣迎使送上迎笺,就算了全了六礼。到了申时二刻,迎使看看时候差不多了,便向作陪的虞简哲说:“请出小姐吧。”
早有喜婆等着,把这句话传进内堂。于是在两个陪嫁丫鬟彩霞碧云的搀扶下,青梅款款而出,到了虞氏夫妇面前,拜倒辞别。
等花轿出了虞府,一路上听着送嫁的吹吹打打,青梅蓦然感觉到了难言的空落和紧张排山倒海而来。等扶着轿杆的丫鬟彩霞悄悄地附在轿帘边说:“进白府了。”一颗心更是高高地悬起来,自己也不明白是为什么?以至于等待了这么多日子的时刻,都在恍恍惚惚中度过。如何下轿,如何进堂,如何成礼,都像在难知真幻的梦中。
直到进了洞房,在床沿边坐下,喜婆丫鬟都退了出去,只剩下她独自一人,才渐渐平静下来。这时候方发觉,一直紧紧攥着的两只手,都已经攥出了一手心的冷汗。
蒙着盖头的眼前,只有一片暗红,隐隐可以窥见红烛跳动的光焰。青梅知道,自己是在子晟所住的“宜苏园”内堂。这是事先就被告知的,新嫁的侧妃,要在这里住三天,才会另指别院。
正堂宾客喧闹的声音,不断随风飘来,时轻时响,更显得洞房之中格外安静。这时的心情才像新娘都会有的那种,兴奋与不安交织的感觉,飘忽忐忑。青梅很想站起来走动走动,或者叫个人进来说说话,但这都是不行的。
所以她只能静静地等着,心里想不知道子晟几时才能过来?掀起盖头之后,会和她说些什么?
就这样各种情景也不知设想了多少遍,心里的忐忑变做了疑惑,由疑惑又变得着急。
又不知熬过了多久,听见外间的仆妇丫鬟在招呼:“云姑娘。”
然后一个极清脆的声音在问:“王爷到现在还没下来?”
“是。”
那声音顿了顿,大约是思忖了一会,接着又说:“亥时都快过了,闹席也该闹完了。秀荷,你到前面和黎顺说说,让他想法请王爷下来吧。”
叫秀荷的丫鬟答应了一声,转身去了。旁的人又招呼:“云姑娘,喝茶。”
“不用了。你们几个,赶紧准备醒酒汤。”
“怎么?”有人诧异:“王爷醉了?”
“这不用问,想想就知道。”那女子略微提高了声音:“王爷如果不是酒喝得过了,早就该下来了。”
青梅明白,这是说给她听的。果然觉得心里定了定,同时情不自禁地,对这个声音清脆的女子产生了莫名的好感。
正想着,外间传来一片嘈杂的脚步声,有人大声说:“王爷来了。快!快!”
青梅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然而被盖头挡住的视线,提醒了她,又慢慢地坐了回去。强作镇定地,继续听着外面的动静。
“哟!”那女子低低地惊呼了一声:“怎么醉到这个地步?”
“是几位王爷……”这个声音青梅认得,是子晟的贴身内侍黎顺。
“你怎么不早点想办法请王爷下来?”女子一面埋怨,一面吩咐:“拿醒酒汤来。”
“你也不是不知道兰王的作派,不是这样,还不肯让下来呢。”黎顺辩解,忽然压低了声音,不知说了句什么。
“那不行。哪有这样的道理?”
“可是,王爷这样子……”
“唉。”女子轻叹一声:“顾不了这么多了。反正,大喜的晚上住两个屋,到哪里都说不过去。”
“那好。”黎顺想想又说:“可是,要进去伺候吗?”
“这……”女子为难了。想了好一会,才回答:“先替王爷更衣吧。两位,也请进去替王妃更衣吧。”
后一句,语气比较客气,是对彩霞碧云说的。听到这里,青梅也已经明白了。其时帝都的规矩,掀开盖头、喝过交杯酒之后,才叫仆从进去,换去厚重的吉服,改为易穿的喜袍。而现在,事急从权,只能直接换上喜袍了。
要把吉服换掉,必须要掀去盖头,因为头上的珠翠也要一并摘下。于是青梅的盖头就由彩霞代为掀开,而她花了几个时辰,梳洗穿戴的一身婚礼的盛妆,也连新郎也未曾见过,就已经卸去。
彩霞和碧云,默默地忙碌着,什么也不敢说。
“小姐……王妃,”一切停当,彩霞才开口,迟疑片刻,终于只说了句:“奴婢们告退了。”临行之前,又将大红盖头,重新覆在青梅头上。
等到内侍也退出,洞房的门被轻轻合上,周围完全地静了下来,青梅才慢慢地伸出手,自己除去了盖头。眼前依然是如潮般涌来的暗红,红色的四壁,红色的帐子,红色的被褥……还有已经烧残的喜烛,淌下的一大滩红蜡。
青梅怔怔地坐了很久,才轻轻吁了口气。转过身来,看见身边的子晟,沉沉地睡着,脸上还有未褪尽的酒意。青梅还是第一次,可以从这么近的距离,肆无忌惮地看他。从鬓,到眉,到眼,到鼻……看着看着,柔情慢慢地涌上来,漫过了所有的失望。
青梅想,这个男人,是她的丈夫了。
于是翻来覆去地,整晚都想着这句话。终于,在窗纸将白的时候,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第二天早上醒来,先看见眼前一片大红,竟不辨自己身在何处?愣了一会,然后才想起自己已经嫁进了白府。回头去看,子晟却已经不在了。
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