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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有一个娘还在,我看翊儿年幼,未免寂寞,所以时时接他过来住一阵,也好做伴。这两个孩子凑到一块,唉,真是什么祸都能惹出来。”
青梅笑了:“小孩子,哪能不淘气?”
“这话不错。”子晟也笑了:“我小时候,也淘气。”
说着,多年的往事一齐涌上心头,脸上的笑容也有些变化。
定一定神,见青梅将削好的梨打成片,装在果盘里端在自己面前,便捻起一片放在嘴里。
“你也吃嘛。”
不料青梅一迟疑,摇摇头。
子晟奇怪:“怎么?不爱吃梨?”
青梅脸一红,轻轻说:“老话说,‘二人不分梨(离)’。”
“哦——”
子晟恍然,继而大笑。“那好,”忽然身子向青梅倾过,压低声音说:“咱们就不分梨。”
说完复又大笑。青梅奇窘,顾不得上下,拧开脸去。过了一会,忽然听子晟没有了动静,才转头来看,见他微阖双目,似乎十分惬意。
良久,念了句:“嗳,难得半日悠闲。”
青梅看着他:“王爷忙?”
子晟没回答。自从做上白帝,每天看不完的奏折,见不完的人,千头万绪,又岂是一个“忙”字能说尽的?所以,更珍惜的是现在这样云淡风熏,悠然自得的辰光。这么一想,倒记起一件事来:“可惜。”
青梅问:“怎么?”
“忘了带琴箫出来。”
“王爷爱听琴?”
“是。从前父王常常弹琴奏箫,他那管箫可称冠绝天下。也教给我一些,可惜这些年太忙,都搁下了。记得最后一次好好地奏箫都已经是……”
说到这里,忽然顿住,发觉下面的半句话不宜说。因为那次与合奏的正是如今隐居的正妃甄慧!幸而青梅老实,对他说了一半的话也不以为意,只是笑着说:“王爷这时要找琴箫,可不容易。”
“嗯。”子晟点头,想了一想,问青梅:“会唱歌吗?”
青梅连忙摇头。
“哪能呐。”子晟笑:“你这年纪的女孩儿怎么都会唱几个歌。”
就这一句,果然套出了青梅的实话:“会的都是极俗的民间小曲儿,怎好唱给王爷?”
“怎么不能!”子晟兴致勃勃:“正想听民歌换换口味。来,拣你拿手的唱一支。”
青梅还在犹豫,子晟又再鼓励说:“不要紧!只管唱,好坏都没人敢笑话你!”
话到这里,青梅也只能犹犹豫豫地开口了,顺口而出的,果然是自己最熟的一首:“泣泣复泣泣……”
“等等。”
子晟打断她。青梅以为自己唱错了哪里,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但他只是问:“这歌是不是该有铃鼓?”
这是种在鼓中嵌铃的乐器,声音清脆但粗陋,流行于民间,唱歌时用来击打节拍。这一问,足见子晟于音韵,确是极为精通。
青梅未想到他会知道这种简陋的乐器,怔了怔,回答说:“是。”
但是此时手边自然不会有铃鼓。子晟思忖了片刻,吩咐身边一个丫鬟:“你把头上的发簪给我。”
丫鬟依言拔下银簪。子晟又把石桌上两个果盘倒空了,用银簪轻轻敲着盘子的边缘,“叮咚”之声竟真的与铃鼓有几分相似。
这一来,连青梅也明白了他的用意,不禁哑然:“王爷是怎么想来的?”
子晟笑着说:“因陋就简,聊胜于无。”
但这确是好了许多。青梅将拍子“叮咚”“叮咚”地敲出来,无形中心情平复了不少,较之前的感觉,几乎就像是过去在姐妹中间唱歌娱乐的情形了。
“泣泣复泣泣 泪湿江边堤
送儿上天途 一去无归路
莫道母心冷 怨儿实命苦。”
原本含笑的子晟,听到青梅开口间,这凄苦悲凉的调子,笑容慢慢隐去。然而青梅渐渐动情,并未注意他的神情,继续唱道:
“汝父临江住 劳劳日耕锄
汝母机织勤 朝朝不得息
岁赋去七八 寒酸尚可度
贫家贫亦足 无料祸事出
邻乡有恶主 强占我家租
汝父恨难平 欲向府督诉
狼狈与天吏 反被恶人诬
愤愤忧成疾 可怜人鬼殊
临去发悲语:天人既食我家黍 如何不闻我悲楚?
言罢人去哀伤徒。”
唱到“悲楚”二字,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鹤唳云霄,然后复又盘旋而下,渐低渐弱,到句末的“徒”字,直如风中枯叶,缓缓飘零。
到此时,周围的仆妇无不动容。这些人各有凄苦身世,听来尤感触心,又不敢流露,只能极力忍耐着,不让心里的悲伤,眼里的泪水现出来。有一两个,几乎要喊出口:“别唱了,别唱了……”
只有子晟,还能维持面无表情的神态,继续听着。歌声忽然转为激越急促:
“孤寡无所依 嫁作林家妇
后父虽非恶 岂如比生父?
林家亦难为 但教衣食足
衣食足无忧 安宁度春秋
春秋只三载 天怒洪水浊
洪水连三月 水去无归处
无奈断肠痛 卖儿为天奴
天凡两相隔 相见永无期
舔儿寸寸肤 良言切切嘱
在家千般苦 慈母终相恃
一朝为人仆 郁郁谁汝诉?
行事多思量 差池无人护!”
青梅咬字极其清晰,所以虽然调疾快,却唱得明明白白。子晟不自觉间微微背过身去,若有所思地望向别处。亭中隐隐有压抑着的唏簌唏簌的抽泣声。而渐缓的歌声,终于唱到了结尾:
“戚戚语难毕 天吏促登途
垂涕沾衣襟 一步三回首
转眼不见儿 惟有天地芜——”
最后一个“芜”字,极低极缓,悠长如泣。但,已经没有人去在意什么声情并茂,什么余韵深远了。几个难以自持的丫鬟,悄悄地退出知霜亭,背转了身偷偷拭泪。年长的几个还可以勉力维持常态。赵婆婆端了茶递到青梅手上,强笑着说:“虞姑娘喝茶。姑娘真好歌喉!”
这首歌谣,青梅从第一次听到,就记住了,也不知哼过多少遍,只觉得就像为自己写的一般。所以,这时唱来,虽然心下凄凉,却不似旁人那样刺心刺肺地难过。等从歌境中回过神,觉出周围的气氛不对,这才意识自己唱的歌大不相宜这个场合。
不知如何挽回,只好期期艾艾地告罪:“王爷,青梅不懂规矩,唱错了歌。”
子晟轻轻摆摆手,表示没有关系。然后深吸一口气,才能保持平缓的语气。
“赵婆子。”
“老奴在。”
“你记着,回去告诉崔妃。就说我说的,叫她看看府中的侍女,能多放出去些就都放出去。还有,”略一沉吟,又加一句:“从今年起,把放出去的年纪再往前提两年。”
“是!”
赵婆婆极响亮地回答了一声。转身又对青梅深深一福:“老奴也替府里的下人们谢谢虞姑娘。”
青梅觉得意外而又十分快活,心里又酸又甜的滋味一涌一涌,激动地看着子晟,很想说几句够分量的感激的话,却只叫了声:“王爷……”就说不下去。
但她既敬又爱的神态,确已给了子晟极大的满足。不由欣慰地一笑,说:“来,还坐这里。我还有话说。”
青梅重又倚着石栏坐下。便听子晟问:“这歌儿你哪里学会的?”
“我也不记得了。不知哪里听到,就记住了。”
子晟点点头,又说:“这歌,唱的是凡间的事。”
这是明摆着的,然而在天界也广为传唱,这一方面是因为天人中也有同病相怜的,另一方面则是同情凡人际遇的也不无人在。青梅回想唱词,心下怆然,不由脱口而出:“有些凡人,实在是可怜。”
话一出口,就知道不好。当初先储帝承桓在位,对凡界颇多善举,一度甚至推行凡人自治的政措。然而帝懋四十一年的轩然大波,乃至那年末先储的垮台,说到底,都是因为他这些举措惹恼了天界世家豪门。因此,四十二年起,当时掌权的金王将先储政举悉数作废,遂回复到原先唯天人尊的局面。及至金王倒,白帝回朝,天人一边倒的情势亦无丝毫退减的迹象。此时的帝都,连一句向着凡人的话都无人敢轻易出口,所以,青梅心知自己话说得没有轻重,一颗心立刻提了起来。
然而,却不曾想到,子晟听过之后,竟喟然长叹一声,说了句:“何止是有些!”
青梅震动了。子晟竟有这样的态度!她即便对朝政无所知,也明白以白帝的身份,他的态度不知可以左右多少人的命运。譬如此时这句话,倘若传了出去,只怕立时就会震惊天下。这样想着,青梅觉得莫名的紧张,同时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竟大着胆子说了一句:“王爷想想办法,让他们过得好些?”顿了顿,又加了句:“就好像,王爷方才对府里下人那样——”
后一句说得傻气,子晟忍不住笑了,说:“这可不是一回事。府里的事情我能做主。”
言下之意,另一件事是他不能做主的。青梅又不明白了,疑惑地笑着,说:“我还以为王爷说什么就是什么呢。”
子晟淡淡一笑。说什么就是什么,那是纯出对天家毫无所知的小民想像。然而,也不怨青梅说出这样孩子气的话来,便是自己,在十几年前少不更事的年纪,不也憧憬过一朝权柄在手,号令四方的威风么?而今在位日久,才渐渐品味个中滋味,远非当年所想。更何况,自己虽然已经是万人之上,毕竟还在一人之下——这半句,绝非可无可无。而且他总觉得天帝于自己,始终有种若有若无的隔阂,这种感觉,没有任何明迹,却如同心头云翳,无法挥抹。想到此处,心中不由泛起难以言述的疲倦和烦闷,立刻转开思绪,把话题接上方才,说:“你知道前年颁下的‘七不召’和‘轮赋’令吧?”
七不召,指的是独子,年迈,家里已出了役奴等七种人,天人不得强召为奴。轮赋,是凡界九州,三州为一轮,每三年可有一年减为半赋。这么提起,青梅的确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