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邯翊坐得实在无趣,随便寒暄几句,辞了出来。
到了容华宫,却是完全不同的一番景象。瑶英有午睡的习惯,此时刚起身不久,坐在妆台前,用手懒洋洋地托着下巴。宫女玉儿站在她身后,拿柄牙梳,一下一下地给她拢头。
竖起一根手指在唇边,意思要宫女们莫要惊动了她,自己悄悄地走到她身后。
瑶英先没觉察,仿佛在想自己的心事。过一会,打了个哈欠,方张开嘴,从镜中一眼瞥见使劲忍着笑的邯翊。
“哥哥!”
她霍地站起来,笑着、跳着,拽住了邯翊的衣袖。
“你几时回来的?昨天我还在问父王,他说你总还得两三天才能回来。鹿州好玩不好玩?肯定有好些希罕东西,快说给我听!”
她一个人说个不停,邯翊一句也插不上,惟有笑嘻嘻地看着她。直等到她说累了,停下来,邯翊才把给她买的玩意儿拿出来。
瑶英拿着自己的小像,边看边笑:“真像!怎么能这么像呢?他又没见过我!”
“那是我画得好。”邯翊手指着自己说。
“嗯——”瑶英头一偏,看着他问:“你自己必定也做了一个,给我看看?”
邯翊那个在六福手上收着,便取了出来。瑶英看一会邯翊,又看看手里的泥像,再看看邯翊,忽然手一蜷,藏到了自己身后。
她顽皮地笑着,“这个好,我也要了。”
邯翊故意逗她:“那你怎么谢我?”
“我……”瑶英用手指点着下巴,眨着眼睛想了半天,忽然一掀眉说:“我给你绣个荷包吧!”
邯翊刚从玉儿手上接过一杯茶,呷了半口的茶水,全呛在了嗓子眼。顿时涨红着脸,伏在桌上咳个不停,唬得几个宫女一拥而上,在他背上拍了好一会,才算喘过这口气来。
“罢了罢了,我可不敢招惹你动针线——”
帝都风俗,新嫁娘头上的喜帕必得自己绣,连天家女儿也不例外。所以两年前,白帝给瑶英找了女红教习,非要她学会针线不可。瑶英赖不过,便给白帝许诺,替他绣一条腰带做寿礼,条件是白帝得带上一回。白帝听她有此决心,满口答应。结果她倒是绣出来了,送到白帝手上,白帝皱着眉看了半天,往旁边一扔,从此再也不提要她学女红的事。
邯翊取笑她:“你怎么上花轿呢?到时候你头上那块喜帕怎么办?”
“我才不管呢!”瑶英扬起脸,说:“我什么也不绣,就蒙上一块红盖头,谁还能把我怎样?”
真是匪夷所思的念头。
邯翊看着瑶英,想像她蒙上一块素红盖头的模样,起先直想笑,然而想着想着,他笑不出来了。
“这怎么行?”他极力掩饰着,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你夫家会笑话你的。”
瑶英好一会不说话,像在想什么心事。
突如其来地,她问:“要是你,会不会笑话我?”
邯翊愣了。他像是被窥破了行径的小贼,慌乱地说:“你这是瞎说,我又不会娶你。”
瑶英的眼皮垂了下来,半晌,她轻声地嘀咕了一句:“我打个比方么——”
“别乱打比方。”邯翊烦躁地打断她,“不提这个了,我还有事要问你。”
瑶英抬头看看他,忽然扮了个鬼脸,说:“不会是为了那只鹦鹉吧?”
“还真是你?”
瑶英一本正经地说:“怎么会是我呢?是虎儿将它咬死的。它一只畜生,管不住自己的嘴,我有什么办法?”
虎儿是瑶英养的一只小猫,才半岁,什么都要招惹,淘气得无可理喻。可是从容华宫到凤秀宫,中间隔着整整一座乾安殿,一只小猫能那么巧地自己跑了去,咬死那只日夜有人看护的鹦鹉,任谁都不会信。
邯翊叹口气,说:“何苦?”
瑶英轻轻咬了一下嘴唇,“我不喜欢她。”
邯翊很想劝她,然而想了半天,却什么也没有说。
从宫中出来,邯翊径直到了胡山府上。
白帝摄政之后,迁入天宫,胡山不便再以幕僚的身份跟在他身边。于是,白帝命他做了司谏,这样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直奏。
以白帝旧邸私人的身份,夹在一群风骨棱棱、德高望重的耆宿之间,自然很不得意。
但不久,就声动朝野。
因为弹劾炙手可热的辅相匡郢,在精简天军的时候有徇私之举。于是直名远播,原先不假颜色的一班官员,也都笑脸相迎了。
可惜好景不长,只过了一年多,某天在书房中端坐看书,突然一头栽倒。急忙请大夫,断下来是中风。遍延名医,总算保住了性命,然而却从此瘫痪在床。
邯翊去的时候,胡山刚睡醒。
一见邯翊进屋,他便说了句什么。他身子瘫痪,说话含糊不清,邯翊分辩一下,才知道他说的是:“扶我起来。”
对这位白帝尊为师友的幕僚,邯翊别有一番敬惮之意。连忙抢上前,一揖道:“胡先生请躺着。”
但胡山仍目视管家,坚持要坐起来。等管家搀着他坐起来,又说:“恕我身子不便,不能给大公子行礼了。”
邯翊从记事起,就习惯了他这副刻板模样。
他在床边设的椅子上坐下,态度恭谨地致以问候,“先生近来身子可好?”
胡山牵动嘴角,大约是笑了笑:“我的这个病,也说不上好不好,不过是拖日子罢了。”
他自己把话说得这样直白,邯翊反倒无言以对,只好岔开来说:“父王着实惦记先生,只是现下政事太忙。倘若过几日能腾出空来,必定亲自来看先生……”
“王爷不该来,我受不起!”胡山拦住他的话说,“就是大公子来,也已经太过。”
邯翊又一次觉得不知该如何作答。短暂的沉默之后,他勉强地找话:“胡先生,且安心养病,如果府上缺什么东西,不愿意惊动父王,告诉我也能给办到。”
胡山微微摇头。
过了一会,他说:“我有一些话想跟大公子说。”
邯翊知道他的话,都很有份量,便把椅子挪得更近一些。
胡山却半天没作声,不断地眨着眼睛,仿佛仍在思量什么。他的面容,因为久病,变得极瘦,颧骨高得有些触目,连那一把邯翊从小即已熟悉、原本十分神气的山羊胡子,也变得稀疏零落。惟有一双眼睛,在这样的脸上,更显得锐利。
望着这样一双眼睛,邯翊忍不住想起,兰王说的话。
他大概明白,兰王何以会对他那样反感。有的时候,连他也有种感觉,好像在这个人的眼里,整个天下也不过是一盘供他摆弄的棋局。
然而,他却并不觉得反感,他只好奇,在这个干瘦的身体里,到底藏了多少智慧?
胡山缓缓开口:“请大公子设法劝谏王爷,秋陵制度,不可僭越。”
这句话,因为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出来,所以显得很清楚。
邯翊迟疑了一会,“胡先生,这件事情,恐怕我不便开口。”
胡山有些感慨,“是,大公子不便说。朝中诸相也不便说,王爷对虞王妃又是那样……”
他没有说下去。
邯翊当然清楚他想说的话。
“所以,秋陵必定逾制。”胡山默然很久,才说。
“但这么一来,对王爷百年清誉,必定损害甚巨。大公子,你为人子、为人臣,都应该劝。”
恐怕迟了,邯翊想。秋陵工程已经过半,逾制之处,比比皆是。此刻再提,先不论白帝是不是肯纳谏,就算是肯,要把已经造好的拆掉,又谈何容易?
“五十六年,陵工选在秋合山,我就已经劝过王爷,可惜王爷听不进去。这几年,我虽然是躺在床上的废人,秋陵的事情也听说了一些,大公子,你一定要想办法!”
邯翊很想说“父王连你的话都不肯听,哪里会听我的?”但他不能这样说,憋了一会,勉强说了句:“这,恐怕难。”
“当然不容易!”胡山仿佛有些激动,话音也变得更加含糊不清,邯翊要很仔细,才能听得明白:“这要是容易,随便哪一个朝臣就可以办得到,我也不用特意跟大公子说。亲莫过于父子,大公子是王爷最亲近的人,我看着大公子长大,大公子的聪明我也清楚,所以想来想去,这件事也只有大公子,才能够想办法办到!”
胡山的激动没有传染给邯翊,很奇怪地,他反而越来越冷静。
他在心里掂量着每一句话,最后,选择了一个最稳妥的回答:“我尽力就是。”
激动的神情也从胡山的眼中消退,仿佛只是一瞬间,他又恢复了一贯的冷静。他静静地凝视着邯翊,直看得他心生错觉,好像自己的一切心事都已暴露无遗。
良久,胡山也说了一句极为客套的话:“有劳大公子费心。”
回到自己府中,邯翊只觉得很累,直想换过了衣裳,便往榻上一躺,再不想别的事。
然而想了想,还是先去后堂,看望秀菱。
才走到廊下,便远远地望见窗边的身影,依旧低垂着头,想也知道,在案头必有一把筮草。这景象,似乎从来也没变过。
邯翊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几乎就想掉头。丫鬟香兰看见了他,高兴地迎向她:“大公子来了!夫人算得真准,正说大公子该回来了呢。”
秀菱款款地起身,邯翊只好微笑着走向她。
“我听说你的身子不好——”
“没有什么,我不过是胃口不大好,不敢劳公子挂念。”说着,深深地一福。
邯翊暗叹一声。
记得当初新婚不久,见她总是如对大宾的模样,曾经取笑她:“难道你不当你是我的妻么?”
没有想到,只因这一句话,她竟整夜垂泪。
后来,她仍是如此,他也不再提起。
他便问起,不在这一个月里,家中可有事?身子不好,是不是这阵子住得不舒服?下人听不听使唤?秀菱一概摇头,又问起他在鹿州的起居,他也一一作答。
转眼就没有话说。
邯翊站起来,“我手里还有点父王交代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