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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娇龙这时所感到的伤心,是她在这次小小的争道纠纷中,才真正地感到了一向尊荣显耐的侯门玉府,眼前已经衰落到何等地步!以致连自己的轿夫都羞于报出这个世家门第!这已经不是一般的人情冷暖和世态凉炎了。这是败坏,这是玷污,这是蒙耻,这是受辱!玉娇龙深深为自己的罪疚而感到痛不欲生了。
玉娇龙坐在轿里,由震撼到悲痛,又由悲痛到沉思,她把自己两年多来的所行所为,仔细反省一遍,她又陷入一片茫然与迷惘之中。她感到自己在玉府堂前是罪孽深重,是不孝子孙,但她又感到自己清白无暇,无愧于心。对于罗小虎,心里则又是怨他,又是恨他;怨来恨去,她揪心的还是他的安危。只要一想到他自己的心里总是被搅得一团烦乱,接着便是一阵无法禁锁的神驰。玉娇龙想起昨天在元君娘娘神像面前所许的誓愿:但求保佑父亲病愈;但求保估罗小虎平安,愿减自己十年之寿。这时,她在轿里重新设誓:自己宁愿粉身碎骨,但求挽回玉门清誉,但求保得罗小虎平安。玉娇龙耳边又响起道长和梁巢父的那些话来:“只需从那崖边一跃而下,便一切悲欢烦愁都解脱了!”
“一尘道长就借此飞升仙去……”她眼前又出现了那峭削千仞的悬崖和幽深莫测的山谷。
她从心里发出一声无声的呼唤:“只有这条路了!”同时从她眼里滚下了两颗滚烫的眼泪。
回府以后,玉娇龙反而显得比平时平静多了。就从她进香回来的那天起,她又恢复了每天傍晚独自到花园里去散步的习惯。尽管玉府里仍然笼罩着一片不祥的阴霾,哥哥玉玑总是避着不愿见她,鸾英嫂嫂也经常愁苦着脸,卧病在床的父亲每当她去问安时还是掉过头去不肯望她一眼,可玉娇龙似已习以为常,不再难堪在意了。
转眼已是二月初间,地上的积雪已经融化,枝头上又开始冒出绿芽,吹来的风已带有微微的暖意,春天又到来了。
一天下午,玉娇龙带着香姑在花园亭子里闲坐,忽见鸾英房里的丫环向亭里走来,手里捧着一张貂皮,貂皮上放着一个木盆。那丫环上得亭来,给玉小姐请过安,禀告来意说:“老太爷原在西疆的旧部、乌苏游击肖准派标下千总进京公干,要他顺便给老太爷请安来了。那位千总还说他还受乌苏一牧民之托,顺便给香姑捎来这两件东西。少奶奶特叫我送了过来。”
香姑一见到那两件东西,脸色顿时发白起来。她忙接了过来,放在石桌上面,用微微颤抖的手抽开木盒,见里面装着的乃是一只银镯。香姑对着银镯竟像呆了似的,愣着不动了。就在这一瞬之间,三年多前的一段情景又在香姑眼前闪现:……一个冬天的夜晚,父亲病在床上,房里没有一篓马粪和一捆柴火,香姑冻得发抖,蜡缩在墙角。哈里木骑着大红马来了。
送来了一袋麦粉和几张羊皮。他把一张羊皮给香姑披在身上,半宽慰半逗乐地对她说:“先披上这羊皮,等我打了貂,再给你送张貂皮来。”香姑打从身上到心里又才感到了一丝儿暖意……
……一个阴沉的早晨,母亲病在床上,已经快咽气了。香姑伏在母亲身旁啼哭。哈里木骑着大黑马来了,送来了一些银两和草药。母亲挣扎着把戴在自己手上的一只银镯取下递给他,指着自己对他说:“代我替香姑好好保存,一切都拜托你了。”……
香姑眼前这只银镯,就是母亲临死前交给哈里木的那只银镯;这貂皮也是哈里木曾说过要给她送来的貂皮。哈里木怎会和军营里的人打交道?这千总究竟是谁?香姑呆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了。
玉娇龙凝视香姑片刻,回头问那丫环道:“你可见到那位千总?是怎样一个人物?”
丫环道:“少奶奶见那千总时,我正好在旁侍候。那千总个子不大;长得很壮实,很是少年英俊。”
香姑一听:立即张大了眼睛,气也喘急起来。
玉娇龙:“那千总可已出府?”
丫环:“少奶奶把他留在府里了。现在客舍休息,”玉娇龙:“你去把他带来见我。
我想问问乌苏近来的情况。“丫环遵命返身走出后园去了。
玉娇龙含笑望着香姑,柔声说道:“香姑,我料准是哈里木来了。你想对他说些什么呢?”
香姑满怀感激地看了玉娇龙一眼,埋下头去摸弄着衣角,腮边泛起了红霞。
玉娇龙充满感慨而又深情地说道:“我答应过你,说要送你回西疆去,我正发着愁,这一下真是天从人愿了。”
香姑抬起头来,急切而又带着含泪的音调说:“我要你和我们一起去。这京城还有甚值得你留恋的!我看它真是你无边的苦海啊!”
玉娇龙凄然一笑说:“我已不能和你去了。这苦海也有尽头,我也快到岸了。”
就在这时,那丫环带着一位身穿酱红战袍、束腰箭袖的少年骑尉进亭来了。那少年骑尉长得英气勃勃,红润圆圆的脸上,闪着一对机警而又略带狡黠的眼睛;那似笑非笑的嘴唇上,长着一丛绒绒的细毛,使这张英俊的面孔,显得有些任性和稚气。玉娇龙在他还未走近亭子之前就已认出他来了。她没料错,这正是她曾在草原上、沙漠里、草坪中以及在达美的小屋外见过的哈里木。哈里木当然也是认识玉娇龙的,只是碍于那带路的丫环站在他的身后,他不便贸然上前行礼认见。直等那丫环上前引见以后,哈里木才拱手欠身道:“乌苏骑营千总见过小姐。”
玉娇龙点了点头,说:“你一路辛苦了。”接着回头吩咐那丫环道:“你各自回房去吧,一会我叫香姑送他回客舍就是。”
直等那丫环去远以后,哈里木才充满关切地问香姑道:“香姑,你一向可好?”
香姑凝视着哈里木,眼里噙满泪水:“我很好。我就担心着你和你那些弟兄,还有达美和布达旺爷爷,他们近来可好?”
哈里木:“他们都好。都时时在惦念着你哩!”
玉娇龙在旁打量了哈里木一会以后,突然问道:“哈里木,你是怎样进京来的?你来又是为了何事?”
哈里木瞅着玉娇龙,没吭声。他嘴边虽然挂着笑容,眼里却闪动着戒备和疑虑的神色。
玉娇龙笑了笑,转脸瞟着香姑。哈里木也随着向香姑探望过去,他立即从香姑的眼神里看出了要他放心的示意。哈里木还是迟疑了会,才说道:“我来看看香姑,顺便打探一位朋友的消息。”
玉娇龙单刀直入地问道:“你那位朋友是谁?是不是半天云罗小虎?”
哈里木怔了一怔,但他立刻镇静下来,略带挑衅的意味答道:“正是他。怎样?”
玉娇龙高傲地:“我也要问问你呢,怎样,打探到了没有?”
哈里木不吭声了。
玉娇龙得意地笑了笑,说道:“你等会问问香姑去吧。先说说你是怎样到京城来的?”
哈里木已有些气馁了。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说道:“肖准派了一名千总到京城公干,还派了两名营兵跟随着他,带来许多送给兵部侍郎黄大人和玉大人的皮毛等珍贵礼物。那千总过了哈密,便被我们截住。就这样,我就代他把那些礼物送来了。”哈里木淘气地眨动着眼睛,又忙解释道:“不过,请玉小姐也不必见怪,我们并未伤害那位千总和那两名营兵;肖准的那些礼物我也是如数送到了的。”
玉娇龙:“你也带有两人来京?”
哈里木:“带了两位兄弟。他们都认识小姐。”
玉娇龙:“谁?”
哈里木:“艾弥尔和乌都奈兄弟。”
玉娇龙眼前立即闪现出他二人的身影和神态,以及两年多以前在半山草坪上那些情景。她凝思片刻,转过话题,忽然问道:“你是不是想把香姑也带回西疆去?”
哈里木的脸一下涨得通红,他瞟了瞟香姑,一本正经地说道:“想的。还望小姐成全。”
玉娇龙站起身来,走到香姑面前,拉着她的手,深情地说道:“好妹妹,我终算了却一桩心愿了。”
香姑低着头,两颗泪水滴在了玉娇龙的手上。
玉娇龙拉着她默默地站了会儿,说道,“你和哈里木谈谈,我去去就来。”她说完便抽身走出花园去了。
哈里木目送玉娇龙走出花园以后,才问香姑道:“香姑,这是怎么一回事?”
香姑:“我也说不清楚。总之,哈里木哥哥,你放心,咱小姐心疼罗大哥,并不下于你。”
哈里木团惑地摇了摇头,又问道:“你真的知道罗大哥的下落?”
香姑点点头:“罗大哥在京城闹了事,四处都在捉拿他。眼前他躲在沿河城附近铁贝勒王爷的王庄里。听说他在那儿充当一名驯马手。”
哈里木欣喜欲狂,情不自禁地一把拉住香姑的手说道:“你真帮了我的大忙了!不然,我怕磨穿脚都寻他不着。好,我立即把他接回西疆去。”
香姑担心地:“听说四路都设了卡,盘查甚严,怕难以混出关去。”
哈里木胸有成竹地说道:“我身边带有从那个千总身上缴来的牌照,还有兵部扯的回文,罗大哥带着它,还怕关卡盘查。”
香姑这才放下心来,瞅着哈里木笑了。她笑得是那样妩媚。
那样深情。
哈里木呆呆地望着香姑,他的心有如沉入一坛蜜蜜的酒里。
他二人就这样默默地对望着。两年多来彼此积在心里的许多知心话,却一句也没有说,可又像都说了,又像都用不着再说了。
乐极常能生忧,哈里木那闪闪发亮的眼光也慢慢黯然下来,他略略带怯地问道:“让你随我回西疆,玉小姐能作主吗?”
香姑向他投来温慰的一笑,说:“能作主的。”
哈里木还是不放心地:“她难道连玉大人那里也不去禀告……声?”
香姑:“她当然要去禀告的。不过,玉大人准定会答应让我走的。”
哈里木:“你真拿得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