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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几个奴婢所能动撼得了的!”
伴娘从玉娇龙那闪亮着的眼光里,感到一种悚然的威严,她竟没敢站起身来,只伏在地上膝行着向门外退去。四个仆婢也惊惊惶惶地退到屋角,在一旁屏息不动。鲁老夫人又惊又恼,又急又气,她煞白着脸,浑身都颤抖起来,指着玉娇龙说道:“好呀,好呀,我去告诉亲友们,玉府养了个好千金,我鲁门娶了个好媳妇!”鲁老夫人边说边走,跌跌踵瞳地出房去了,四名仆婢也一窝蜂地跟随着她退了出去。
房里只剩下玉娇龙和香姑两人,顿时又变得静悄悄的。香姑不知事情还要怎样发展下去,心里七上八下,神色也显得有些惶惶不安。玉娇龙已在一怒之下揭下了盖巾,在香姑眼里,她又恢复了在玉府时那种见惯了的神态、容颜,这也才使香姑感到了她二人之间又恢复了过去出走时在路上的那种亲近。香姑心里也感到奇怪,搭上一块红盖巾,只隔一层绸,但她和小姐之间竟突然变得疏远起来,而今,揭开了那层绸,她们又亲近了,香姑那惶惶不安的心情也因此而渐渐又平静下来。香姑不时偷眼去看玉小姐,见她适才浮上脸来的怒容,很快便消失下去了,平静而端肃的面容上,隐隐露出一丝哀愁,这是只有香姑才能察觉得出来的。香姑从她那凝眸的神情里,知她沉思驰念的并非自己的处境和眼前的忧患,而是在惦挂着罗小虎的安危。这使香姑感到一种莫名的欣慰,同时也从这种欣慰中更加镇定了自己的情绪。
玉娇龙和香姑谁也没有说话。玉娇龙是胸有成竹呢,还是真把一切都已置之度外?
香姑是猜不透的。她也不去多想多猜,她反正相信,“车到山前必有路”,玉小姐是吃不了亏的。
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了,香姑点燃桌上的蜡烛,让房里照得亮亮的。她突然感到肚子有些饿了,这才想到自己和小姐还是早上吃了点汤饼,已经一天未吃东西了。她突然想起上午临上轿前,少夫人曾递给她一盒“一口酥”,要她伺机送给小姐进用。于是,她便忙把“一口酥”从她随带的包袱中取了出来,揭开盒盖,送到小姐的面前,低声说道:“你也该吃点东西了。这是少奶奶专门为你要我给带在身边的。”
玉娇龙只抚爱地看了香姑一眼,摇摇头:“我不想吃。”
香姑:“吃点再说,身子要紧。”说着,又把点心盒递到她面前,“看,这是你过去最爱吃的‘一口酥’呢。”
玉娇龙身子微微一震,迅即用手一推,略带激忿地说:“拿开,我永不再吃这东西的了。”
香姑摇摇头,轻轻叹息一声:“你不吃我吃。我吃给你看看。”
说完,便一口一个地吃了起来。
再说鲁府中,穿过花厅,绕过一片幽静回曲的庭园,便是正堂。在正堂旁边的一问书房里,正灯火辉煌。书房中聚集着十多位衣冠楚楚的名流新贵,都是鲁翰林的至亲好友。他们在鲁府迎亲出事后,并没有随着众宾客一齐散去,却义不容辞地留了下来,有心分担鲁翰林所遭到的不幸和忧患。鲁翰林靠卧在一张檀木雕制的逍遥床上。他经过太医的诊疗,服过一碗人参再造汤,虽然神志已渐清醒过来,并能开口含糊说话了,可精神仍然十分萎顿,目光也显得呆滞,对亲友们的宽慰和劝告,也只能用微微点头来以示应酬。鲁翰林平日高谈阔论时那种眉宇飞扬、纵横才气、旁若无人、一泻千里的气概,已经迹影全无,而今躺在床上的只不过是一团有着些儿生气的锦衣包肉而已。那些陪守在他床前至今还不忍离去的亲友,他们刚才口含带涩回酸的苦果,脸面上却装成勃勃高兴,齐聚到结彩张灯的堂上,庆贺以衣冠代人参拜天地的成婚大礼。可等了许久,忽又传出新娘抗礼不从的话来,亲友们有的感到扫兴异常,有的又如释重负,各自怀着不同的心事,又退回书房来了。他们对于今天街上发生的事情,心里也感到蹊跷,觉得其中定有缘故。但究竟事出何因,则是他们谁也无法料测的。玉帅在他们眼里,乃是朝廷屏障,国之干城,德高望重,威厉严明;玉娇龙在他们心中,则是瑶台谪降,国色天姿,一代尤物,孝烈无双。玉府父女,在京华豪门望族中,都享有无可非议的声誉,谁能相信一个亡命的浪荡汉子竟会与玉府侯门有什么瓜葛。但事情毕竟发生了,而那个彪悍粗野的汉子竟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对九门提督的千金拦舆撒野,卷帘示辱,甚至将天子的门生鲁翰林拉下马来,摔成瘫废。若非出于深仇大恨或积怨奇嫉,岂能做出这等事来!
这真使那些亲友们感到迷惆和不解了。他们只希望京城九门兵马以及提督衙署捕快能迅速将那肇事的汉子捉拿到案,那时,一切真相都会大白。因此,他们陪守在鲁翰林身边,虽搜索枯思,说了不少宽慰劝告之词,却都是些既不解痛也不止痒的浮泛话语,并未给鲁府分去半分忧愁。
眼看已经天黑,鲁老夫人命人在书房内摆下两桌酒筵,亲友们一边饮酒,一边闲话一些朝野琐闻,酒余耳热,谈兴渐浓,一直笼罩着不祥气氛的鲁府,这才略略增添了点儿喜庆之意。正当亲友们谈得闹热时,突听得伺候在书房门外的几名丫环一声惊叫,随即使见一位身躯奇伟、敞胸挽袖的彪形汉子闯进房来。众亲友被这突然降临的不速之客愣住了,一个个像呆了似的望着他。那汉子圆睁双眼,满脸怒容中,带着一种激昂慷慨之色,他两手叉腰,昂然而立,把众亲友环视一遍后,发出一种沉郁的声音说道:“我是来找鲁翰林算账的,与诸位无关!”说完,迈开大步直向鲁翰林床前走去。众亲友中,有的虽已明白过来,知道这就是午间在街上拦轿寻衅的汉子,可慑于他那威猛彪悍的气概,谁敢前去拦他,只限睁睁看着他向鲁翰林逼去。那汉子走到鲁翰林床前,用手指着他喝道:“你凭什么要强娶玉娇龙为妻!是你那顶压人的纱帽,还是你那一肚酸腐的文章?”
鲁翰林大张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惊恐地呆望着他。接着,只见他嘴唇又是一阵张合,费了好大的劲,才只说出一个“你……你……你”来。
汉子脸上露出十分愤懑而厌恶的神情,伸手抓住鲁翰林的衣领,把他从床上提了起来,说道:“你把玉娇龙藏到哪里去了,我要问问她,她如心甘情愿嫁你,由你娶去;她如不是心甘情愿,你休敢动她一根毛发!”说完,将手一甩,回转身,大踏步出房去了。
再说玉娇龙房里,直到天黑以后,才由一个丫环送来一盘面点。那丫环小心翼翼地将面点放到桌上,只说了句“请新少夫人用点”,便退出房外去了。玉娇龙仍默坐灯前,未予理睬。香姑却走到桌前,往盘内看了看,含讽带趣地说道:“我不信翰林老爷平时吃的竟是这样的面点。若是这样,他就长不出那样大个肚子来。”说完,她顺手端起一碟炸卷,送到玉娇龙面前:“小姐,你还是将就用点吧,这虽不如咱府里做的合口,可也比在留村时吃的强多了。”
玉娇龙:“香姑,我真的不想吃,也一点不饿,你自己吃吧。”
香姑:“他们也不多送一份面点来,又不见有人来带我去吃饭,我这个陪房丫头好像变成护法菩萨了。”
玉娇龙不由想笑,却笑不起来,只瞪了香姑一眼,说道:“都到什么境地了,还那样滑舌。”
香姑:“我这个人呀,从小就在逆境里长大的。我啥也没有,就啥也不怕。不像你瞻前顾后,自己挽些圈圈来套自己。我要有你那身本事,我早远走高飞自由自在了。”
玉娇龙有些动容了,眼里忽然闪起一缕亮光,略带伤感地说:“别说了,香姑。这是命。已经走到这步境地来,只有听天由命了。”
香姑放下碟子,探身往门外看了看,又忙靠近玉娇龙身边,低声说道:“罗大哥既然还活着,你就不该由命,就不该听鲁家的人摆布。”
玉娇龙感到心里一阵烦乱,她默然片刻,无可奈何地说道:“我和你不同,我是身不由己啊!”她停了停,又沉痛地说道:“我父亲这时不知气恼成什么样子了。”
香姑也明白,这确是压在小姐心上的一座雷峰塔,祭不倒这座雷峰塔,出头也就难了。可谁来祭呢?香姑也觉茫然了。
玉娇龙和香姑都沉默下来,房里又陷入一片寂静。
街上隐隐传来二更鼓响,香姑已耐不住一阵阵袭来的倦意,她便移过身子,紧靠在玉小姐身旁,一会儿便朦朦睡去。
玉娇龙却仍端然危坐,心头撩起万缕思绪。她时而担念父亲的心境,不知被激怒到何等地步。她想到历历的往事,对父亲总怀有一种罪疚的心情。但她扪心自问,又觉自己并未做过有违心性的事情,而今弄成这等局面,究竟又该谁负其咎?她时而又深深为罗小虎的安危揪心,不知他此时此刻竟在何处。他对自己的一片苦心是否已经鉴察,又是否能够宽恕?自己为他已死的讹传曾悲痛得死去活来,对他确是一往情深,身心相许,于心无愧。她只盼望能有个与他再见之机,仍像从前在草原那样,四围是茫茫旷野,尽可毫无顾忌地偎在他的身旁,把自己一片含血带泪的衷情,向他尽情倾吐,然后,就是死在他的怀里,也心甘情愿。
玉娇龙全神注入沉思,已把眼前冷落难堪的处境忘记。房内房外都静得出奇,简直有如重又置身于沙漠里一般死寂。要不是身旁偎着个香姑,特别是从她身上传来的暖气和均匀的呼吸,真会使她怀疑这竟是在京都,而且还是花烛之夜。
玉娇龙正浮想间,忽听得从房外传来一种异常的声息。她忙侧耳注意一听,听出了,是一阵轻微的、但却是沉重的脚步声正向她房门逼来。玉娇龙感到有异,赶忙摇醒香姑,蓦然站起身来,凝神向门外注视,就在这一瞬间,她看到了走廊上有个魁伟的身影正摇晃着向门前走来,玉娇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