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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九答道:“敝姓易,就住在虎幄街北端‘四海春’客栈。”
那瘸老头说:“请易哥珍重,我确是一番好意。”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瘸出胡同去了。
蔡九回到客栈后,心事重重地坐在床边,连刘泰保送来的午饭都迟迟未动。蔡幺妹也觉得扫兴,气呼呼地说:“那瘸老头真怪,阴不阴阳不阳的,不知碍他甚事。”
蔡九不满地看了女儿一眼,说:“我看此人一定有来历,决非等闲之辈,我们必须特别小心才是。”
蔡幺妹不以为然地说:“我就不信他有甚来历,我和爹闯川走县,见过许多人物,怕过谁来。”
蔡九有些生气地说:“你难道就没有听出他那些话来!几乎句句都是话中有话,真叫人难以捉摸。看来刘哥这条闯府之计要落空了。”
恰在这时,刘泰保满面春风地领着一人进房来了。刘泰保指着蔡九对那人说:“这位,就是适才在墙外胡同献技的易爷。”那人将手一拱,忙自我介绍说:“兄弟姓王,在本街南端侯府当差。适才易爷在墙外献技,喧闹声惊恼夫人,命沈爷出来查看,多亏沈爷回禀时为易爷美言了几句,才息了夫人怒气。现夫人传下话来,叫易爷父女明日进府献技。”
蔡九听了,心里暗暗高兴,忙拱手说:“有劳王哥奔走,易某遵命前去就是。”
刘泰保把王听差送出栈后,又忙回到蔡九房里对他父女说:“原来适才那位瘸腿老头就是府内查院沈爷。听差王哥说:夫人原是叫沈爷来请蔡爷和么妹的。可沈爷不肯前来,说他是奉玉大人之命防卫全府,哪能把跑江湖的人带入府内。夫人奈他不得,才命王听差前来相请的。”
蔡九觉得那位沈爷不但行事谨慎,用心深沉,而且机警过人,应付得体。他不由引起阵阵疑虑,更认定这沈爷决不是等闲人物。他甚至隐隐感到,那位沈爷似已察知他的底细和来意。如果耿六娘确果潜伏玉府,不管沈爷是玉大人的心腹还是耿六娘的羽党,都将难于对付,甚至还可能使自己尽弃前功,落得一败涂地。
蔡幺妹哪里会想到这些,只兴冲冲地和刘泰保在一旁商谈明日进府之事。她忽然发现她爹那忧心忡忡的神情,不禁怨怪地问道:“爹,眼看就要入虎穴去得虎子了,你为何还这般踌躇?”
蔡九苦笑了笑,带着忧伤充满怜爱地说:“你啊,你还不懂得做事!”
第十四回计入候门引狐出洞巧布迷阵接木移花
玉夫人已经派王听差传话出来,叫蔡九与蔡幺妹明日进府献技。蔡幺妹眼见入府之计已经得逞,心里高兴万分,她爹蔡九仍然是疑虑重重,后果莫测。蔡幺妹埋怨她爹不该瞻前顾后弄得大家扫兴,反被她爹说了两句,讨个没趣。这也难怪蔡九多虑,因他作了多年捕快,和社会江湖上的各色人等打过许多交道,在他经历的种种复杂的明争暗斗中,积累了众多的经验和教训,磨练得想事必须多用个心眼,看事得多长双眼睛。今天在献技场上发生的事情,瘸腿老头那句句藏头露尾的谈话,使他已经隐隐感觉到,他和刘泰保商议的这条闯府献技的计策已经被那瘸腿老头窥破,以后王听差对刘泰保无意中说出的那些内情,更使得蔡九如坠五里雾中,全看不清瘸腿沈老头的本来面目。因此,玉夫人派人来传他进府献技,是张的罗网,或设的陷阱,还是纯属娱乐并无心机?在此功败垂成的时刻,他哪能不吊胆提心。
这也难怪蔡幺妹,她虽随父闯荡江湖,跋涉万里,毕竟是个心地纯良的女子,善目长在良心上,对人接物都从善良出发,经常把巫蛊认作菩萨,将苦酒当为甜酿。令听夫人来传,便认为已借得东风,一心想的便是明日如何穿戴,如何献技,使出浑身解数去打动夫人、小姐,引来全府上下人等的喝彩注目,好让爹爹腾出心眼办他的案去。
晚间,刘泰保又备了几样菜肴和一壶白酒,送来蔡九房中。
他说,这并非以表祝贺,而是为了壮壮行色。蔡九难却盛情,着着实实地饮了几杯。
常道“酒从宽处落”,今晚蔡九心里不宽,虽只饮了几杯,便已有了几分醉意。刘泰保也知蔡爷心事,只说借酒消愁,一再殷勤相劝。蔡幺妹只在一旁笑吟吟地陪观,她既不去帮刘哥劝酒,也不来替爹爹推杯,这老少二人,主客双方,在她心上已成半斤八两,也就热眼旁观,不去多嘴。直到她眼看爹爹挟菜都几番失箸,知他实实不能再喝了,而刘泰保又提壶劝酒时,她才伸出手去将酒壶挡住,说:“刘哥,我看爹爹实实不能再喝了。”不料她伸手去挡壶时,忙急中竟用一只手去握着刘泰保的手腕,另一只手又抓着他的手背。刘保泰不好意思地把壶缩了回来,埋下头去看着她那双柔实的双手。蔡幺妹这才醒觉过来,忙将双手极开缩回,顿时涨红了脸,红得两腮差点渗出血来。这时,刘泰保只感到心口一阵气促,蔡幺妹则有如心里跳进了一只小鹿一般。
饭罢,蔡爷已经有些不支,各自和衣躺到床上,一会儿便酣然睡去。蔡幺妹含情脉脉地坐在桌旁,脸上红晕虽褪,眉眼尚留余羞。刘泰保欲走未走,犹豫了会,才从怀中摸出一柄牙骨压发梳儿和两朵鲜红的缎花,放到蔡幺妹面前,说:“幺妹明天进王府献技,我特去街上买了这两件东西来送你,你把它别在头上,也如增了两片绿叶。”
蔡幺妹瞟了他一眼,既没有称谢,也没有拒绝。
刘泰保这才心满意足地出房去了。
第二天,蔡九起床得很早,他将就换的各种行头一一仔细地检查了遍,然后独自坐在院坝里,思量着今日进府可能遇到的种种情况。蔡幺妹则兴致勃勃地在房里打扮着。
她上穿一件新色的竹布滚边紧袖短衣,下着一条桃红扎脚绸裤,脚登一双天蓝色绣花软底布鞋,腰系黄色宽边丝带,头上是额前一绺齐眉刘海,脑后一条黑亮亮的长辫,鬓边别把珍珠的牙骨压发小梳,梳上插着两朵鲜红耀眼的缎花。蔡幺妹本来就生得秀洁妩媚,配上这身淡雅的衣裳,更加显得自然大方,给人以赏心悦目之感。
一切收拾停当,父女二人吃过刘泰保送来的早饭,便带着行头向玉府走去。刘泰保只送到栈外,叮嘱了一番便退回栈里来了。
蔡九父女来到玉府门前,由门差将他父女安顿在耳房等候,同时将他父女已到府门的消息禀报进去。一会儿便听到夫人传出话来。府内内房外房、宅上宅下、帐房护院、马厩厨房所有人等,凡无事的都可到花园养心亭前观看绳技。随着已有听差端来浆汤两碗,酥心脆饼两枚,说是夫人所赐,叫他父女用了以助长精神。这等声势排场,蔡幺妹哪里见过,她这才感到侯门的豪贵尊荣,心里已经怯了三分。
蔡九只把浆汤喝了,将酥饼包好揣在怀内。随即已有人前来带领他二人进内。进了两重府门,向左一条宽道,过了议事厅,前面便出现一座偌大的花园。园内古柏参差,靠右一列高墙;园子中央高立着一座亭子,亭前是几级汉玉石阶,亭内置有圆桌一张,周围摆了七八个青花瓷磴;亭子前面恰好是一片很大的草地。蔡九一边走,一边若不在意地四处看看,但他留意察看的却不是府内的亭园景色,而是通向各处的地形路道。蔡幺妹也是一路走一路东张西望,她收入眼底的却尽是满园的奇花怪石和连垣不尽的玉砌雕栏。
父女二人来到亭前站定,只见草坪周围已经站立了许多男女老少,从衣着上一望而知都是府内执事差杂。蔡九一到亭前,心上那根弦已经绷得紧紧,他一直把头低着,不敢抬眼望去。一直等到领他父女进来的那位听差说:“还不上前见过夫人、奶奶和小姐!”
这时,蔡九才猛然格起头来,凝神注目向亭内望去,只见正中坐着一位神情庄肃但却微含笑意的老妇,一望而知她就是玉夫人了。靠她右旁坐着一位衣服华丽、仪态雍容的少妇,蔡九已认出她大约就是玉少奶奶。玉夫人的左旁坐着的是一个神气清朗、秀丽绝伦的姑娘。蔡九眼光刚一转到这姑娘身上时,顿时吃了一惊,他从那姑娘闪耀如星的眸子里,感到一种难以捉摸的光芒:似招呼,又似询问,带惊带疑。亦怒亦喜。蔡九被那光芒逼得赶忙将视线避开。他知道这位姑娘准是玉小姐无疑。最后,他集中全神向紧站在玉小姐身旁的那位中年妇人看去,当一副全身已经发胖、两腿浮肉下垂的体态、脸型映入他的眼里时,蔡九犹如吞下一块寒冰,心头顿时冷了下来。他不禁暗暗叫苦,心里只响起一句话:“错啦,完啦,这不是碧眼狐!”
蔡九虽然老成练达,这时却也无法克制那骤然来临的失望,一种沮丧的神色也立即显露出来。这一变化,莲玉少奶奶也看出来了,就在他趋前半跪请过安后,也用怜悯的口气代向玉夫人请求说:“母亲,看他已是劳累不堪,让他歇息再说。”
玉夫人点点头,说:“你可坐地歇息。”
蔡幺妹跟在她爹爹后面,带着羡慕的心情把亭内诸人逐一看过。当她的眼光溜到玉小姐身上时,她也被玉小姐那奇怪的眼神怔住了。只是她从玉小姐眼里看到的,好像是在与她似曾相识的招呼,又好像是在怪她不该来此。蔡幺妹心里感到一阵茫然,眼前闪过千张面孔,她却从未见过这般俊俏。一时间,她在玉小姐那惊人的容态下,羞得几乎低下头来。她忙把眼光转向玉小姐旁边那个女人,见她既不瘦削,眼窝也不深陷,眉间更无朱砂红痣,她也立即明白爹爹把人弄错,心里虽也感到如有所失,但她从小习于顺受,也就并未因此过份颓唐,仍旧打起精神,依礼进退。
再说亭内玉娇龙,在此时刻,也有一番复杂心境:当蔡九和蔡幺妹来到事前,她一眼就已认出,这正是她在达美的村子里看到的那父女二人。同时她也不察暗暗称叹高师娘,认为她真不愧称为碧眼狐,时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