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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爹把眼镜拿在手里,用衣服角拧着擦,他的笑是凝固的,只有那只能看见东西的眼睛在眼眶里打转。我歪着脑袋看了他一会儿,把我弟弟的身子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示意我爹靠过来一点,我问:“二子的脑子是不是发一次烧厉害一次?”
我爹没回答我,反着手背试探了一下我弟弟的额头:“好多了,退烧了。”
我不问了,我知道我爹不能回答这个问题,他在回避,他怕我伤心。
病房里的空气似乎是不流通的,闷闷的,让我的心情很压抑。
“大远,跟你商量个事儿。”我爹把眼镜戴上,清清嗓子说。
“别提什么商量,你直接安排。”我有一丝不快,从我回家以后他总是这样。
“我想把你妈的骨灰迁到杨氏宗祠去,有点儿顾虑……”
“这有什么可顾虑的?迁就是了,你儿子有的是钱。”
“你不知道,”我爹叹了一口气,“你妈有遗嘱,她不想回去。”
“为什么?”这事儿我还真不知道呢,以前忽视了。
我爹沉吟了半天,边叹气边说:“唉,说来话长啊……文革的时候,我被错划成了右派,你姥爷怕你妈跟着我受牵连,就动员你妈跟我划清界限,这事儿你不懂,就是解除婚姻关系,离婚呗……你妈不同意,一直跟你姥爷闹别扭。你姥爷是个火暴脾气,从老家赶来把你妈打了一顿,揪着她的头发让她回老家教书去,你妈死活不跟他走,你姥爷索性去找了你爷爷。你爷爷没什么文化,一听这事儿,就来劝你妈离开我,可能是话说得刻薄了点儿,你妈就跟他吵起来了,你爷爷一怒之下就说了,我们老杨家没你这个儿媳妇,死了也不准葬在祖坟。你妈伤心了,直到去世都没结开这个疙瘩,她不愿意见你爷爷。”
我听懵了,这里面还有这么多事情?茫然地看着我爹,一句话说不出来。
我爹还想说,见我不吭声就打住了,转话道:“你看这事儿怎么办?”
我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办,蔫蔫地回答:“我听你的。”
我爹说:“我的意思是,把你妈迁回祖坟,我跟你大伯商量过了,你大伯同意,他说以前的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都过去了,哪有自家媳妇不回祖坟的?说出去让人家笑话嘛,再说,文革那阵,啥事儿没有?要记仇的话都不用过了……本来呢,这事儿我还不着急,你看,二子这么一闹,再不迁回去怎么办?怕的是二子隔三岔五地去找你妈,不迁不好呢。”
“迁,”我说,“你定个日子,咱们一起回去办这事儿。”
“日子我都定好了,年初三吧,权算出了趟丈人门。”我爹舒心地笑了。
我弟弟睡得死沉死沉的,他硕大的脑袋把我的胳膊都压麻了。
我爹拿过一个枕头给我垫在胳膊下面,喃喃自语:“睡吧,睡了就没有烦恼了。”
是啊,我爹的烦心事比我还多呢,从小到大,他在我和我弟弟的身上把心血都要熬干了……我想起我爹第一次去看守所接见我时的情景,那天的天气好象很冷,风裹挟雪花打着旋儿飞舞,我爹穿着一件破旧的棉袄蹲在那里,像一头累倒了的老牛;我看见我爹抱着我弟弟躺在泥泞的监狱门口,一声一声地嘶喊,我要见我儿子,我要见我儿子,泥水溅到了半空。
金高进来了,摸摸我弟弟的脸,然后冲我一挤眼:“济南那边来货了。”
我爹弯着腰想来替换我,我紧紧抱着我弟弟,不让他动,抬头瞪金高:“出去!”
金高把眉头皱得像座山:“你得去呀,送货的我不认识。”
我爹不知道哪来那么大力气,一把抢过了我弟弟:“忙你的去,这儿有我。”
4
在车上,金高急火火地说:“刚才那五跑来告诉我,小杰从外地打了电话,好象很着急,让你马上回去接电话。杨远,是不是威海那边的生意没谈好?不行的话,我带几个兄弟过去,咱们给他来个霸王硬上弓,不信拿不下几个鱼贩子。”
我支吾了两声,专心开车,我不想让他知道小杰去了哪里。
路上的雪被车压得成了冰,很滑,车行驶在上面像乌龟爬,急得我直冒汗。
金高也很着急,不停地转动脑袋四下乱看,突然他嚷了一声:“你看,那不是那谁嘛。”
“谁?”我顺着他的指头往外看,黄胡子!
“晕了晕了,彻底晕了,”金高嘿嘿地笑,“这不完蛋了嘛,摆小摊的。”
黄胡子站在路边的一辆三轮车旁边,胳膊上搭着一大摞花花绿绿的羊毛衫,迎着砂雪大声叫卖,嘴里喷出的雾气,像是掀开了热锅盖,腾腾地往上窜。他的脑袋上套着一个针织帽套,猛地一看像一只卷在脚尖上的黑袜子,起初我以为他腮帮子上的胡子还留在那里,仔细一看,原来他已经把胡子剃干净了,脸上遮挡着的是一条灰黑的围脖。
“这小子不是在外地包海滩养蛤蜊嘛,怎么又回来了?”金高问。
“我听说了,他赔了,他上的‘苗’太次, 今年的行市又不好……”
“就是,他争得过人家正宗渔民嘛,十三丫头生孩子,没个逼数,活该。”
我让他把车窗摇上来,默默地往前开,黄胡子渐渐远了,变成了一只苍蝇。
回到铁皮房,那五刚想说话,我挥挥手让他出去,抬手拨通了小杰的BB机,小杰很快回了电话:“远哥,很顺利,我跟五子已经到了烟台。本来我想把事儿办妥了再跟你通电话,可我等不及了,这小子很楞,非要见你,不见你他不说话。”
“他怎么知道你的后面是我?”我一楞。
“我也不清楚,反正我一拉他上车,他就说,我不跟你谈,让杨远来。”
“他竟然知道我的名字?”我的脑子有点犯晕,“你没走漏风声吧?”
“咳,你还不知道我?我根本就没出门,除了绑他的时候。”
“老疙瘩不会嘴巴不严实吧?”我下意识地舔了舔牙花子。
“不会,这小子更油,连跟五子照面都没有……”
“别说了,不出意外的话,我明天去烟台,把他看好了,别跑了人就行。”
放下电话,我绕着屋子不停地转圈,会是哪个环节出了毛病呢?远在济南的五子怎么可能知道我?难道是建云在背后捣鬼?他为什么要这样做?自己的财产被人家抢走了,费了好大的劲才找到一个帮他出气的人,他再设计在里面玩花火,这不是个膘子嘛……不会,建云不会干这样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呢?有心找建云问问,又打消了这个念头,没有必要,如果真是建云在捣鬼,问他也没用,弄不好还容易真的上套,干脆先闷着他。还有谁会走漏风声呢?应该没有啊,这事儿连金高都不知道。胡四?林武?那更不可能了,我压根就没跟他们提这事儿……去他妈的,随机应变吧,明天见了五子再说。
抽了几根烟,我把金高喊了进来:“胡四找过我?”
金高说:“是小杰在电话上说的,胡四打过你的BB机。你也是,多买几个就是了。”
我想了想,从抽屉里拿出一沓钱递给金高:“买,你,花子,大昌,连我的都买。”
金高刚走,电话就响了,是胡四的:“杨远,过来吧,再商量商量。”
我从墙角的一堆破鱼筐后面抽出五连发,压满了子弹,又从抽屉里取了一盒新的装进裤兜,然后仔细地用餐巾纸把枪擦了一遍,用黄胡子的那件脏衣服包了,抬腿出门。大昌在摊上正跟一个人讨价还价,争得脸红脖子粗,我把那五推过去,让他讲,拽着大昌走到一旁:“大昌,今天你就不用在摊上忙活了,给我看着电话,有什么事情马上去胡四饭店找我。”
大昌横了一下脖子:“你也太过日子了吧?连阎八的伙计都混上BB机了呢。”
我笑笑:“着什么急?金高去了邮电局,给你买大哥大去了,比八爷还猛。”
胡四饭店的前庭里摆着一个一米多高的瓷制武财神,关老爷的那把青龙偃月刀闪着金光,仿佛要劈出来的样子。胡四和林武一边一个装关平和周仓。见我进门,胡四指着财神说:“怎么样?这个寿礼送给朝阳哥,他应该满意了吧?”
我没有说话,把枪放在地上,扳着关老爷的脑袋把底座掀到一边,探头一看,底座下果然有一个洞口。我示意林武帮我扶着财神,拆开包枪的衣服,把枪掖了进去——正好,枪把子创在洞口边上,晃了几下也没掉出来。胡四哈哈大笑:“这就齐了!关老爷响应国家号召,跟上了时代的步伐,武器很先进,哈。朝阳哥也该高兴啦,送了财神还拐带着一件护身宝贝。”
我把黄胡子的那件衣服也塞进去,使劲晃了几下,感觉天衣无缝了,方才拍打着手站直了:“四哥,这次我全听你的,万一演砸了,你这智多星的帽子摘了不说,咱们不用活了都。林武,我这面齐了,你呢?你可别到时候顺着尿跑了。”
“咱是那样的人?”金高提了提裤腿,脚腕子上露出一个枪把子,“这点儿屁事就想把我弄尿了?笑话。当年老鹞子和辛明春猛吧?在监狱照样让我林武制得一个楞一个楞的,不信你问问老四是不是这么回事,老四你告诉他。”
“拉倒吧你,”胡四撇了一下嘴,“不过,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有数了,我听说当年孙朝阳是跟着老辛混起来的,老辛进去以后,他直接把老辛的人马划拉过去了。所以呀,他没什么值得我敬佩的,我跟老辛在一起两年多,什么牲口我还不知道?再说这个凤三吧,我听梁超说,当年他跟老鹞子一起打天下,老鹞子一出事儿,他直接落井下石,差点没把老鹞子害死……”
“别说没用的了,听杨远说,”林武打断他,“我有暗器,你呢?”
“就是,四哥你呢?”我拍拍胡四的肩膀,冲他做了个鬼脸。
“我的在这儿。”胡四抬起手,拍了拍自己的嘴巴,啪啪。
安排几个服务员把财神用红布包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