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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以后,我在这一带就多少有了点名声,所以才惹得小广嫉妒,最终出了事情。
2
那阵子,我确实野得很,天不怕地不怕,我觉得自己天生就应该是这么一种人,没有什么力量可以阻挡我。
现在想想,我都弄不清楚那时候的我,是人还是野兽。
我曾经带着一帮弟兄,人手一把菜刀,见着穿喇叭裤留长头发的“小哥”就砍,从厂门口一路杀到火车站。
我用一根五分钢条做了一把钩子,非常锋利,能将一张厚厚的铁板穿透。我嫌它不够凶猛,又在前面焊上了一把军刺,这样它就成了一件充满煞气的凶器,我给它取名“战争之神”,经常用一个小提琴盒子装着它带在身上,它让我的胆量增加了不少。有一天下班,我刚走到厂门口,就看见七八个人鬼鬼祟祟地在门口溜达,我断定他们是来找我的,扯身就回了宿舍——我常常对弟兄们说,混江湖的,最首要的一条就是眼睛要像鹰。我擎着战争之神迎着他们走了上去,那几个人一看我手中的家伙,不等正面接触,一下子就跑散了。我站在门口大喊,哥们儿,来呀!风吹动我黑色的风衣,让我看起来像一个侠客。
有一次,我跟牛玉文去乡下看望他的姥姥,中午喝了点儿酒,牛玉文要领我去看海。走在一条乡间小路上,一个同样喝了酒,样子像是传说中“庄户流球”的人拦住了我俩,他把手抖擞得像筛糠:“哪里来的俩膘子?给爷爷拿根烟抽!”
我没有说话,直接用三棱刮刀把他捅倒了,他趴在地下,地下有一小片残雪,白白净净的,很快就被血融化了。
“朋友,我叫杨远,在第三机械厂上班,活过来的话就去找我。”我在他身上擦了两下刀子,敲敲他的脑袋说。
那时候,我的大脑里根本不存在生与死的概念,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走了。
路上,牛玉文问我:“那小子不会死了吧?”
我笑着说:“死了就死了,谁让他惹我的?”
结果,第二天我就被警察带走了,因为那个人没死,他告发了我。
第一次从拘留所里出来,我风光得很,门口一长溜接我的各色人等。
我爹不知道这事儿,拘留期间去厂里找过我,大家都没敢告诉他真相,他站在厂门口的寒风里,直揉眼睛。
后来,李俊海去学校找我爹,对我爹说:“大叔,你不用担心,杨远出差了。”
我爹一直把李俊海送到了车站,车开走了,我爹用袖口擦着镜片,冲着远去的车大声喊:“告诉大远,他弟弟挺好的!”
李俊海的爸爸在郊区的一个医院里当大夫,很慈祥的一位老人。每当我和李俊海去他们家玩儿,老爷子都要高兴地颠出去割肉、买菜招待我。我不太喜欢喝酒,老爷子让我只喝一杯,就给我泡一壶浓茶,然后他就跟他儿子碰杯,往往是一顿饭没吃完,老爷子就醉了,红着脸咦咿呀呀地唱柳腔:“西北风吹得我浑身痒痒,回家烫上二两酒,白菜心海蛰皮,加蒜一拌……”
那年夏天,老爷子病倒了,躺在他上班的医院里。
李俊海在厂里对我说:“杨远,我爹想你了,要见见你。”
在这之前,我去医院看过他几次,他告诉我说,自己的哮喘病犯了,过几天就好了。当时我也没在意,这次李俊海这么严肃地跟我说他爹要见我,我就觉得不妙,莫非老爷子不行了?去到医院的时候,我看见李俊海他们家的人全在场,一个个愁眉苦脸的。看着瘦成一张皮的老人,我的心咯噔一下。我把李俊海拉到一边问他:“俊海,告诉我,老爷子是不是不行了?”
李俊海直接就蹲下哭了:“兄弟,我跟你说实话,我爹得的是肺癌……发现的时候已经是晚期了。”
我的心里很难受,多么健康快乐的一个老人啊,难道我就要见不到他了?
我坐在老爷子身旁,趴在他的耳边说:“大爷,等你出了院,咱爷们儿钓鱼去,我发现一个好地方。”
他好象不能说话了,用浑浊的眼球瞄着我,眼神似乎在说,好的好的,爷儿俩去钓鱼。
半夜,我跟李俊海正蹲在医院的走廊上抽烟,病房里就响起了哭声。
李俊海他大姐跑出来,冲我直嚷嚷:“杨远,快,快,我爹找你。”
李俊海家里的人给我让开一条道,我扑过去,攥着老爷子瘦成鸡爪子的手,小声说:“大爷,我来了。”
老爷子的嘴唇动了两下,手突然变得很有力气,像老鹰的爪子一样,攥得我很疼。
我把耳朵靠到他的嘴巴上,轻轻说:“大爷,你说话。”
老爷子松开手,把手垂到床下,用大拇指和食指使劲捏了一下。
我不知道这个手势是什么意思,我把他的手捧在自己手里,用眼睛问他,大爷,你想说什么?
李俊海轻声说:“杨远,我爹想让咱俩拜个把兄弟。”
听了这话,老爷子脸上的肌肉慢慢松弛下来,像雪糕被阳光照射着,融化着。
我明白了,李俊海说得没错,他爹应该就是这么个意思。
屋里没有一丝声响,我的心里很乱,我不是不想拜这个把兄弟,可我当时真的很犹豫。
老爷子的呼吸越来越微弱,大家都在盯着我看。
我不知所措,心一横,扑通跪在了床头:“爹!”
3
说到这里,杨远冲我咧了一下嘴,眼神开始恍惚起来。这位当年的癫狂少年,如今就这样安静地坐在深牢大狱,坐在一缕淡绿色的月光下,静静地回忆往事,像一只疲惫的水鸟站在苍茫的夜幕下输理羽毛,远处波澜不兴。窗外隐约传来一阵沉闷的镣铐撞击声,刚才还在窗下鸣叫着的蛐蛐,一下子将叫声停止了,深夜的气氛似乎变得更浓了。号子里的灯泡吊得很高,光线也暗淡得如同萤火,杨远躲在暗处的脸愈加模糊,我只能感觉到他的脸上在结着冰,以致于他说话的声音都带了寒气。
发付完了李俊海他爹,我俩就回到了厂里,不几天大家都知道了,我是李俊海的结拜兄弟。
有一天,李俊海对我说:“兄弟,咱们这样混,没个出头之日,得想办法弄点‘活动经费’。”
我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很早以前他就提过这事儿,他说要绑架市场上一个卖服装的,那人有钱得很。
我摇摇头:“别着急,干这样的事情得好好策划一下,弄不好容易出事儿。”
李俊海说:“出个屁事儿?咱们这么办……”
我打个哈哈走了。我真的不想干这事儿,我的心还没野到那个程度。
没几天,李俊海就把我请到了当时最好的饭店,吃饭的时候,我知道了,他在路上把那人给抢了。
从此,我就开始疏远他了,我很反感他的所作所为。
他被捕的时候,警察来厂里调查过我,警察问李俊海抢劫的时候,对你说过这事没有?我清醒地知道,如果我回答,他对我说过,很可能我也就被带走了。我说,我什么都不知道,李俊海那种人,嘴巴严实着呢,这样的事情他会对别人说?警察盯着我看了很久,然后问我,李俊海抢劫的那天你在哪里?我想了想,回答他,我怎么会知道他是哪天抢劫的?警察说,这事如果你没参与我们是不会来找你的,你再好好想想,七月十三号那天傍晚你到底在干什么?我回忆起来了,那天我跟厂里足球队的伙计们在会议室商量下一步跟哪个厂比赛呢。我当时就带他们去找了证人,警察们怏怏地走了,似乎很不甘心。
回宿舍以后,我把这事跟牛玉文说了,牛玉文苦笑了一声:“他在公安局还不知道是怎么说的呢。”
我摸着头皮问:“难道他还能连我也牵扯进去?”
牛玉文笑得很暧昧:“他那种人你还不清楚?想想‘滚’厂长的事儿你不就明白了?”
一想到那件事情,我的脑子突然晕了,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跟李俊海结拜了以后,李俊海在厂里更加肆无忌惮了,连走路的姿势都改了,以前像老鼠,现在像螃蟹。
李俊海他爹去世以后,他就很少回家了,吃住都在厂里,几乎天天喝酒,喝了酒就满厂区出溜着找事儿。
那位让我捅了的大哥自从出院以后就老实了,整天无精打采地闲逛。我总觉得对不起他,经常喊他到宿舍里来玩儿,他喜欢喝酒,我就召集宿舍的兄弟们凑钱给他买,他很高兴,喝醉了就搂着我的脖子喊“远哥”。年前厂里发年货,我刚把分到的东西送回家,这位大哥就苦丧着脸来找我:“远哥,海哥到底怎么了?他把我的年货拿走了,还让我把这个月的工资给他。”
我把眉头皱成了一座小山,让他在车间等我,直接就去了李俊海他们车间。
李俊海正在车间里烤火,我上去就给了他一脚:“把东西给人家送回去。”
他不听,硬着脖子拿眼瞪我,我说:“你不听是吧?咱们一刀两断。”
他好象一直在犹豫,直到我走到了车间门口,他才狼嗥般喊了一声:“听你的!”
其实当时我踢他那一脚,自己心里也不是滋味,总归他是我磕头的大哥啊,可那时候我真的忍不住。
开春的时候,我入团了,还当上了厂团支部的文体部长。
呵呵,这事儿说起来好笑。
那天上午,我跟李俊海他们在宿舍里打扑克,车间的一个同事把我叫了出去,神秘兮兮地说:“远哥,告诉你一个小道消息,厂里可能要把你和海哥开除了。”
我很纳闷,脸一下子就黄了:“为什么?”
同事说:“我也不清楚,刚才厂长、书记他们招集领导们开会,在会上说的,我们主任偷偷告诉我……”
我扭头就走,我要去厂部问个明白,你凭什么开除我?当时我很委屈,尽管他们背后都骂我是个混子,可我从来不欺负厂里的同事,甚至别人来厂里闹事,我还跟他们拼命,我说,只要我杨远还在这个厂里一天,谁都别想来这里“慌慌”!时间长了,当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