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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他看着那个黑皮箱发呆,锁口那里看上去是黄铜的,但他以前就试过,费介老师留下来的那把细长匕首都无法划上一道痕迹,看来这材料有些古怪。黄铜钥眼后面,似乎还有一道什么机关,不过如果拿不到钥匙,连那机关是什么样子都无法看见。
范闲曾经试图找到某种途经结识宫中的洪老太监,但稍一尝试,他才发现了一个事实。虽然自己眼下在京都里似乎混得风生水起,但其实距离天下最顶尖的那个阶层,还有极其遥远的一段距离,太子与二皇子拉拢自己,只是看在自己身后范林二府的份上,并不是自己本身有什么出奇之处。而皇宫这块区域,因为不需要看臣子的眼光,所以自己根本无法接触到。
婉儿眼下又不方便经常入宫,所以根本没有人能够帮到自己。自己就算想认识洪四痒都很难,更何况是按五竹叔说的,将他拖在宫外一个时辰。
二皇子通过世子李弘成来请范闲的时候,他曾经巧妙借旁人之口尝试过,是不是能借此认识宫中的洪公公,但李弘成直是摇头,那老狗只会趴在太后宫里乘凉,根本不可能出宫。
“看样子,只有改个法子。”啪的一声,范闲一脚将箱子重新踹回床上,看着墙角似乎睡着了的五竹叔,“我根本没有办法把洪公公拖出来。”
五竹缓缓地抬起头来:“我可以把他引出来,或者,你可以尝试着在皇宫里找到钥匙。”
范闲吓了一大跳,心想凭自己这四级以上六级未满的平均水准,难道去皇宫里面找死?但他微一眯眼,却觉得这倒似乎是目前比较可行的一条道路,五竹叔总说自己的“势”只有三品的水准,但自己能杀死程巨树,看来五竹是自己的计算能力太过强悍,所以低估了自己的运用真气能力——当然,这话是万万说不得的。
“如果真的太险的话,为什么一定要这把钥匙呢?”这是盘桓在范闲脑海里很久的一个问题,“如果仅仅是因为好奇心,就要冒这么大的险,似乎有些不划算。”
“你不想知道,小姐给你留了些什么东西?”
“想。”范闲坐在床上,微微低着头,“但是我想,母亲大人一是希望我能快快乐乐,平平安安,开开心心地在这个世界上生活下去,如果为了知道自己留下些什么东西,而导致自己的儿子陷入危险之中,也许,母亲不会愿意。”
五竹也低着头,蒙在眼睛上的黑布与身周的**夜色*(请删除)*(请删除)融为一体,虽然他没有看范闲,但范闲依然感觉到了一阵寒意。
“你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
五竹的声音很冷淡,一如既往地很少用置问的句式,只是冷静地阐述一个事实。范闲一怔、心想自己入京之后,尤其是入夏之后的这段时间,似乎真的很享受一个权贵子弟所带来的权力财富以及安稳。
“但你无法操控自己的生活。”五竹继续冰吟地说道:“眼前的一切,都是构建在陈萍萍和范建的规划之中。”
范闲的心中生起一股寒冷,明白五竹说的什么意思,但即便是两世为人,自认见识了人世间的冷暖与阴险,但他依然不敢相信这种判断,压低声音说道:“难道连他们都不能相信?”
五竹的声音愈发地冷了:“我的习惯是,不相信任何人。”
“那样的生活会很辛苦。”范闲闭上了眼睛,似乎在模拟一种永世生活在黑暗中的景象。
“他们死后,你怎么办?”五竹难得发问,就直击范闲的要害。
范闲皱皱眉说道:“我明白了。”
五竹不理会他的表态、继续毫无一丝情绪说道:“能保护你自己的,不是阴谋,不是权力,不是其它的任何东西,只是力量,你要记住这一点。”
范闲从床边站起身来,很恭敬地向这位仆人,这位老师,这位兄长躬身行了一礼。
“我不知道小姐留给你的箱子里什么,但我知道,你必须拥有保护自己,震慑敌人的足够力量。决心也是一种力量,所以我要你找到那把钥匙。”
“是,我马上着手处理。”
范闲抬起头来的时候,发现五竹叔又一次消失在黑夜里。在这十几年的相处过程之中,五竹除了雨夜回忆母亲之外,极少会一口气说这么多的话。
范闲明白对方的意思,这京都繁华销骨蚀魂,确实让自己从小打磨的冷静与力量,产生了一丝软弱的迹象。这是一次警告,警告自己不要过于依赖所谓家族的权力以及母亲当年的遗泽。这些天里虽然自己努力地修行着体内的霸道真气,努力熟悉着身上的那三根毒针,但是真像五竹叔所说的,自己的心,其实并没有澹州时那般坚强了。
能保护我们每一个人的,只有自己的力量。没妈的孩子像根草,小草也得往石头缝外面跑,别理会什么阳光雨露,自己把根扎得深些,把茎整得结实些,这才是正道。
第三卷 苍山雪 第二十三章 那座凉沁沁的皇宫
东方已经红遍了天,太阳缓缓从贴着地面没睡醒的云朵里升了起来,照耀在京都最宏大的建筑群上。皇宫的外墙显着比那天空还要赤红的颜色,平静而恐怖地注视着面前广场上的人群。范闲也是这些人中的一位,他看着高高的宫墙,以及墙下方深深不知终境的门洞,觉着这黑洞洞的地方像极了怪兽的嘴,无法控制地产生了一丝紧张。
范闲与这个世界上其他的人一样,面对着眼前庄严的帝权象征,仍然会感到敬畏。但是敬畏并不代表顺从,也不代表着不反抗,这又是他与其他人不一样的地方。宫门的侍卫检验过众人后,略带一丝自傲地点点头,范闲一行人才老老实实地走了进去。
今天是节礼日,宫中有旨,传八品协律郎入宫。旨意是昨儿个到的,范府忙了整整一宵,才拟定了进宫的人数,范建自然是不会去的,司南伯府里女眷又少,所以京都范氏大族里其他几个府上的远方亲戚,都来自告奋勇。
范闲哪里见过这等热闹,范建冷冷地止了众人的念头。最后定下来,随范闲入宫的,就是柳氏与范若若,再加了两个随行的老嫉嫉,这两位老嫉嫉当年都是澹州祖母那年头的老人,对宫里的规矩清楚得很。柳氏这次肯随范闲进宫打点,有些出乎范闲的意料,因为他知道柳氏虽然一直没有扶正。但实际上小时候与宫中的那几位贵人一直有来往,情份与旁人并不一般,若有她在身边,范闲此次皇宫之行,恐怕会顺利许多。
轻微又显嘈乱的脚步声回荡在安静的门洞里。门洞极深,初升的斜阳也只能照见一半的地方,另外一半格外幽暗,一道冷风从宫墙里突然吹了出来,让众人的眼睛有些睁不开。这入九月的天气。竟是顿时有了些深秋峭寒的味道。
范闲不易察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腰带,摸到了那几粒比黄豆还要小许多的药丸。心中稍安。知道入宫检查格外严格,所以离府前,他就将自己的暗弩与匕首都藏在了屋内,但是五竹叔的那次训话让他印象极为深刻,所以哪怕是在照理论讲世上最安全的皇宫里,他仍然让自己多准备了一些保命的法子。
“嗒嗒,嗒,嗒。”人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人们则一种很奇怪的群体。在安静的宫墙之下行走着,一行六人的队伍的脚步声竟然渐渐统一了起来。同一时落地,同一时抬起,随着领头的小太监,像是同时拔着四弦琴,发出同一个单调的音节。
范闲心头涌起一股不适应,强行顿了顿,让自己的脚步与其他人错开,宫墙之下的步调一致顿时被打破了。他轻轻拉拉妹妹的衣袖,低声说道:“我有些紧张。”
范若若莞尔一笑,想给他一些鼓励。前方的小太监却是别过头来,眉头紧锁看了范闲一眼,似乎有些不满意。柳氏皱催轻声道:“宫中不比其它地方,说话小意一些。”
小太监长得并不漂亮,憨眉苦脸的,听见司南伯夫人这般说,顿时觉得自己也有了光彩,这是哪儿?这可是皇宫。范闲苦笑了一下,没料到柳氏接着微笑说道:“不过也不用紧张,这宫里我打小便来,那时节还是洪公公任太监头领的时候,这一晃,没想到都是些小孩子在宫里服侍了。”
听见这话,前面那个小太监不敢拿派了,赶紧佝着身子往宫里走,本以为是接几个土包子进宫,哪里知道原来是熟人串亲戚。
皇宫极大,长长的城洞之后,迎面便是一大片青石所就的广场,让人顿生豁然开朗之感。初晨照耀在太极宫正殿的屋顶上,黄色的琉璃瓦反射出夺人眼目的色泽,殿下隔着数丈便有一大圆柱,殿有长长的石阶如一条通往天河的白玉路,看上去十分庄严。
范闲眯眼看着眼前的建筑,心里涌起一种荒谬感,其的怀疑自己是不是来到了故宫博物院。也许是这种荒谬感冲淡了他心中的紧张和对陌生宫廷的一种隔膜感,这之后的行程里,范闲终于回复了自然的神态,有些像初入范府时那般,满脸微笑,四周打量着在宫墙下低头行走的宫女太监,偶尔抬头看看远处探出的檐角——却不知是哪座宫,不知那宫里住着哪个人。
他的神情全数落在同行看的眼中,小太监摇了摇头,柳氏的唇角却浮起一道若有若无的微笑,她心里想着,这位大少爷,果然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
今日入宫的主旨很简单:宫里的娘娘们想看看,马上就要娶晨儿的范大才子,究竟长得什么模样。
虽然目的简单,但过程特别复杂,所以范府众人早早地就起了床,漱洗打扮,赶着宫门开时就进了宫,然后在一处角房里侯着,等着宫里哪位娘娘的传召。被召见的人可以等,宫里的娘娘们可是不乐意等人的。
因为起得太早,所以范闲坐在那角房里,喝着宫里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