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横枪在手,他再不停留,转身向远方走去。他转身得很快很疾,无论小玉还是丁香,都没看到他的嘴角,正悄悄逸出一丝淡淡的笑意,决绝而凄然。
镜外梅山兄弟俱已跪倒在地,茫然地看着杨戬的神情,这一丝微笑,便如重锤一般直锤入他们的心底,萦绕在心头,再也挥之不去。
老六喃喃地自语道:“二爷是为了我们……是为了我们……我却一直恨着他,昆仑之后,竟再也没有去看过他……”垂眼看向手里的兵刃,猛地咬牙,举起便要向自己头上砸落。
老四离得最近,伸手急挡,老六的单鞭正砸在他小臂之上,顿时皮开肉绽。他却犹如未觉,只一把抱住老六的身子,眼神里全是痛悔,沉声叫道:“老六,千错万错,都是我私心酿成的苦果……但咱们不能死在这里。你忘了,二爷还在刘家村身受重伤,要死,我们也要找了药医好他,在他面前磕头认错,再一死谢罪!”
老六全身气力如被抽空,软倒在老四怀里放声大哭,哽咽着叫道:“是,我怎么忘了……走遍千山万水,求遍满天神佛,我也要医好二爷。我对不起他,对不起他……我要接二爷回灌江口,我把法力还给二爷,我不配做他兄弟,不配……”
康老大只在一边呆呆出神,也不知想些什么。许久,忽地一掌击在自己颊上,停了片刻,反手又是一掌,越打越快,也越来越重,转眼间脸颊已肿胀高起,随即鲜血点点飞溅,凄厉异常。
众人茫然望着,不是没有一个想到要拉住他,或者,觉得让他们发泄一下也好。
沉香扶着母亲和妻子,拖着脚步,被金锁一步一步地带着向前,镜外的混乱与哭叫,他都听如未闻。这个时候,丁香该已回来告之小玉和舅舅联手的消息了吧?当时的自己,不肯信的是小玉没有放下仇恨,切齿恨的是,杨戬又不知在设什么圈套害人。然后,胜佛醒了,冲冠一怒,自己三言两语,便与他一拍即合,同去积雷山说合牛魔王。
此后的几个月,三界风云涌动,太上老君暗中奔走联络,代为勾通于妖魔佛门之间,终于令各方势力携手并肩,而观音也终于亲自出面,代表佛门参与善后。
天条迂腐不公,是揭竿而起时的藉口,他刘沉香,便理所当然地成了反上天廷时的领袖,从此成了三界里众口颂扬的少年英才。
而舅舅……
心中一阵悸动,沉香死死握紧拳头,不让悔恨之情流露在脸上,却强现了笑意,轻声岔到不相干的话题上去,不让自己,也不让母亲和小玉有空闲去想将来,去想那些即将重演偏又充溢了无尽悲伤的将来。
光阴如水,兔驰乌走,落伽山诸事既定,封神台炼石,终于也敲定成行了。
封神台,位于歧山之南,占地百亩,巍峨高耸,几与天接。
幽王年,歧山崩,洛水绝,这座决定过三界命运的神圣高台,也于一夜之间,土崩瓦坼,空余了断碑残石,静卧荒丘野草之间,无声无息,就象那些曾经惊心动魄的辉煌往昔。
天廷毁去它的理由,冠冕堂皇,只道周德已哀,不宜再有封神遗物,昭示周室王权,曾是天意神授,不可动摇。
但事实的真相呢?
遗址便在眼前,但无论是老君还是杨戬,都不复平素冷静莫测,神色中流露的,是莫名的感慨。
几日之前,杨戬从落伽山归来后,便如约去了兜率宫,将誉抄整齐的新天条交与老君。而令老君大出意料的是,不须再设计催促,封印王母的法诀,各方局势的预筹,杨戬也都不厌其烦地详加解说了一遍,竟似唯恐他不能领悟熟记一般。
老君欣喜之余疑心大起,频频用语言试探不果,只得按秘术推算出了入阵的最佳时期,略说了一遍炼石之法。随后两人分头安排,妥贴处理好一干后务,一个司法天神,一个道教宗主,便如人间下三滥的小偷般地易服潜行,溜出天廷,悄然来到这封神台旧址之前。
三圣母一路上只盯着二哥入神,数日前在兜率宫中的情形还牢记在心中。不同平日与老君欲说还休的勾心斗角,低沉却条理分明的话语,将他苦心布置的局势,一一点破,一一和盘托出。那样的平静,却让她不寒而栗:是二哥终于厌倦了这样的挣扎,宁愿孤注一掷,以听天由命了?
沉香猜出母亲心中所想,默不作声地扶着她,也不出言安慰。但一个念头却坚定无比:舅舅决不是那种委成败于人手的性子,封神台之行前的种种言行,定有极深的用意在。只是猜不出来,自己和道祖一样迷在局中,却看不透真正的棋眼,到底设在了何处。
目光下垂,沉香看向自己的双手。二十来岁的少年,这一双手,还是未脱稚嫩。但水镜中几千年的阅历,那样清楚上演的阴谋阳谋。稚嫩,再不能是害怕成长的藉口;甚至,再不能拥有犯错和任性的资格。
他静心推究着舅舅的心境。悲风呜呼,草木偃伏,漫天的尘沙,使得视野模糊如梦中。当年,舅舅在题下听调不听封几个遒劲字迹之后,便拂袖去了灌江口,一住,便是千年。
封神之战,就象姜丞相灰飞烟灭的魂魄一样,该是舅舅记忆里早已深埋的过去,不愿主动记起,更不愿去探求所有的细节过程。
毕竟,在青冥幽光中现身的那个众生之母,曾是舅舅面对过的,最温暖的一抹亮色的来源。只是这抹亮色,却成了舅舅步上既定宿命的起点。
就如封神之于三界一样,一场已预定下输赢的棋局的开始。
“封神台分为内外两层,玉帝在外层分封神职,宣示上古大神离开三界,移交权力的同时,我们却在内层苦苦挣扎。就算如我一般侥幸脱身,出来之后,也只有顺应时势,成了天廷伏首贴耳的恭顺臣子。”
老君的声音,淡淡地响起,有着恨意,更多的,却是挫败与无奈。一声长叹之后,他悠悠地又道:“其实我当年的逃出生天,细想起来,又何尝不是古神故意的网开一面呢?我想了数千年也不太明白……只愿这一次,莫要再重蹈覆辙……”
两人已行到封神台倒塌前的中心位置,现在只是一个小小的土丘,一只笨拙的灰兔伏在土丘上,吃惊地缩起前脚,看着二人越行越近,终于跃入附近的草丛,钻回自己的洞穴里去了。
杨戬忽向灰免消失处一指,说道:“老君,你看到了没有?”
老君一愣,道:“那只是普通的灰免,毫无奇异之处。”杨戬淡然道:“虽然普通,也知道趋利辟害,多留退路,所谓狡兔三窟,即是之谓也。老君,你的脑子,难道还会连一只灰兔都不如吗?”
老君听出他话中有话,目光为之凝住。若有所思片刻,才冷冷地道:“现在说这些又有何用?两千年了,但愿还可顺利进入才是正理!”上前端详土丘,不住掐诀推算。
所谓太易生水,太初生火,太始生木,太素生金,太极生土,是以水数一,火数二,木数三,金数四,土数五。九宫即判,合以四时八节,仅设阵之始,便有四千三百二十种局势,犹不算其后的变化流转,一步走错便再难挽回。老君毕生精研道术,到此时也自忐忑,半晌,才咬了咬才,运指在地上划了个小圆,又解下一件玉佩饰物,放置其上以为标志。
随即退后,就见老君大袖向空挥去,百十件奇形怪状的法器从袖里飞将出来,滴溜溜乱转,却又如活物般随了老君的指引,按河书洛图之数一一排列,罗列森严,璀灿如群星。老君喃喃吟动法诀,双掌翻转向下,一寸寸地压向去面。那悬浮的法器也随之向下,嵌于地面,发动开来。
瞬息之间,连风沙都似突然顿住,镜外诸人,虽能看见影象,却竟也听不到分毫声响。哪吒脸上变色,心知老君借助法器,至少设下了近百道厉害之至的禁制,俱是隐泯行踪,隔绝动静之用,竟令伏羲水镜这等上古神器,都为之神效大失。
他久在天廷,事态演变看在眼中,感触较众人又不知深了多少。难过伤心之余,无力之感也一日甚于一日,虽竭力劝服自己,出阵后便能挽回所有的错失,但一想到天廷中层层骇人的内幕,便顿时心灰欲死。
此时看着镜里,老君一代宗主,道术当世再不作第二人想,而杨戬大哥,武道修为,公认的三界第一。这两人联手,仍是小心至此,步步惊心,未谋寸进,先竭力谋退。而自己等人呢?等出阵之后,沉香纵然不逊于杨戬大哥当年,自己纵能与他同心协力,就当真能护定杨戬大哥周全?
连那般慈悲的古神,都有这些不可告人的过往,三界之中,还有什么可值得信任?
一滴泪水从他眼角渗出,无声,却悲愤莫名。
老君这时已作法完毕,屈指一弹,几团拳头大小的火光从四下浮起,聊作照明之用。他神色凝重,说道:“我现在设的禁制,便是如来亲临,合佛门全力,没有两三载功夫,也休想突这方圆百十里之内查看动静。但封神台所蕴阵法,毕竟是伏羲神王亲手所设,厉害非常,成败如何,只能听天由命。杨戬,老道今日,形同孤注一掷,也算是上你一回恶当了。”
杨戬淡淡地道:“老君若是后悔,此时也还来得及。”老君冷声道:“你明明看出我这禁制,只能设不能收,却又说的什么风凉话?”杨戬微微一笑,隐约有轻松之意,却不再说话,。
老君低语一声,沉香近在咫尺,听得分明,却是狡兔三窟四字。正要细想之时,眼前情形,已突然大变!
但见老君身形如风,以那玉佩为中心,循奇门九宫之数大步而行,每一步踏出,俱是用上了十成力道,偏偏落足之处看似普通积土,却硬逾精钢,连半个脚印都不能留下。
但法力透土而下,九圈走毕,波地一声轻响,一道青色寒光无声无息地破土而出,将老君放置的玉佩冲上半空,光芒到处,整块玉佩如被火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