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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么?”上校尖声地问。
贝克努力装出笑脸,做了个“没什么”的手势。他知道只要自己插一句话,就会让自己的喉咙倒嗓一个星期。
谈话继续进行。
“照片?我们好久不拍照了。我的视力这么差,而艾克索又老是拍完忘了卷底片。两个星期前有个年轻人来过,他也问起呢!他真是个好男孩。”
马丁…贝克和柯柏很快交换了一眼,不只是惊讶,更因为老太太竟这样描述米兰德。
“但奇怪的是,”上校雷声般地接下去,“坚兹克少校……对了,你自然不知道他是谁。旅途中我们和他们夫妇同桌。他是一位采购军官,一位非常好相处的人,事实上我们同一年被任命为军官的,但是那场对抗布尔什维克的战役,为他的军旅生涯画上句号。你知道,只要战争继续打,官阶就升得快;但一九四五年之后,就没得升了。他是位采购军官,而他们这种人在战后,就像宝藏船稀罕难求。我记得他在奥斯纳布律的一家食品公司,获得董事的席位。我们是有些共同点,很多事可以好好聊聊,所以时间过得很快。至少他曾经在蓝色师团当过联络军官九个月,准确一点说应该是十一个月。你知道蓝色师团吗?那是西班牙佛朗哥的津英部队,用来对付他的政敌。而且我得说,我们总是歧视在这里的意大利人、希腊人、西班牙人或其他什么人的……是啊,我们真瞧不起人家。但是我得这么说,就像我刚刚告诉你的,这些蓝色师团里的小伙子,他们真的能够……”
马丁…贝克转头绝望地望向电视荧屏,播出的节目是有关瑞典南部拔甜菜的报导,这显然已经是旧闻了,上校的太太却看得目不转睛,而且对周围的环境毫无感觉。
“我了解,”柯柏尖叫着,然后做了个深呼吸,再用相当大的声量继续说:“你刚刚说到照片时,是说什么呢?”
“什么?噢,对啦,我是说奇怪的是,坚兹克少校是个玩相机的高手,尽管他这方面并不比我们听或看得多。他一路上照了许多照片,而几天前我们才收到他寄来的一个大信封,里面都是他拍的照片。我觉得他真是考虑周到,他洗了这么多照片一定很贵。这些照片都拍得很不错,至少是美好的回忆。”
马丁…贝克移向电视机,把音量关小一点;这其实是一种本能的、自卫的动作,他并未感觉到自己在做什么。上校的太太不解地望着他。
“什么?当然可以。米桑,麻烦你把德国寄来的照片拿来好吗?我想拿给两位先生看。”
当这名叫米桑的女人离座时,马丁…贝克从打结的眉毛下方观察着她。
照片是彩色的,大小是三乘四寸。信封中大约有十五张照片,上校坐在安乐椅中,用食指和拇指抓着它们。马丁…贝克和柯柏站在椅子两侧,弯下腰一同检视照片。
“我们在这儿,而这位是坚兹克少校的太太。噢,对了,你可以看到我老婆在这儿……而这是我。这张照片是从船桥上往下拍的,那是第一天出港时,我正和船长聊天,你看到了吧?还有这里……可惜我也看不太清楚……亲爱的,拿放大镜给我好吗?”
上校把放大镜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之后继续说:
“看,我们在这儿,你可以看到坚兹克少校本人了,旁边是我和我太太……这张一定是坚兹克少校夫人拍的,比其他张稍微暗了点。嗯,这张又是我们,看来好像是同一个位置,只是换了个角度。噢……我看看……跟我说话的女人是列伯莲娜夫人,她也是德国人,而且也和我们同桌吃饭。她很迷人,人也很好,只是有点老了。她丈夫在阿拉敏战役中丧生。”
马丁…贝克很仔细地看,只见一位很老的女人,穿着一件花纹图案的衣服,戴一顶粉红色帽子,站在一艘救生艇旁,一手拿着一杯咖啡,另一手拿着一块蛋糕。
他们继续检视这些照片,几乎都是同样的内容。马丁…贝克开始觉得背痛,而他到现在所能确定的,只有坚兹克少校夫人长什么样子而已。
最后一张照片在上校前面的矮桌上,这正是马丁…贝克曾说过的那种照片。这是从船尾照过来的“黛安娜号”,当时船正停泊在斯德哥尔摩的码头。照片以市政厅为背景,还有两辆计程车正在车道上行驶。
这照片一定是在船正要开之前拍的,因为所有的乘客几乎都还在甲板上。在船尾绑着救生艇的遮雨甲板上,可以看到少校夫人。罗丝安娜…麦格罗就站在她的正下方。罗丝安娜的手臂靠在扶手上,脚张得很开并且弯身向前,她穿着凉鞋,戴着太阳眼镜,身上是一件有垫肩的黄色连身套装。马丁…贝克尽可能地弯身向前,试着找出哪些人站在她身边。这同时,他听到柯柏吹了一声口哨。
“噢,对了,对了。”上校自顾自继续说,“这就是那艘船停在里达尔摩的样子。这是市政厅,这是希尔德加,坚兹克,那时我们还不认识。噢,奇怪的是,这个年轻女孩也跟我们同。桌了好几次,我猜她是英国人,或者荷兰人。大概后来他们把她改到别张桌子去,好让我们用餐空间多一点。”
透过放大镜望过去,照片上有一只强壮、在放大镜下满是皱纹、白毛的食指,放在着凉鞋和宽松黄色套装的女孩身上。
马丁…贝克深吸一口气想说话,但是柯柏快了一步。
“什么?”上校问道,“我确定吗?我当然确定。她与我们同桌至少有四五次……她几乎没讲过话,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但是……”
“没错,你的同事是给我看过她的照片,但你要知道,我并不记得她的面貌。我只记得她的洋装,说得准确一点呢,那也不叫洋装。”
他转向左边,将他有力的食指戳在马丁…贝克的胸膛上。
“是露胸礼服。”
他说话的模样仿佛正在耳语,但事实上却大过雷声。
18
已经十一点十五分了,他们还坐在克里斯丁堡的办公室里。微风清凉地吹送着,小雨滴落在窗上。
马丁…贝克桌上散布着二十张照片,他把其中十九张推到一旁,只顾用放大镜研究有罗丝安娜…麦格罗的那一张,大概有五十次了吧!她看来正和他所想像的一模一样。她看起来相当健康而警觉,而且丝毫不知道她只剩三十六小时可活。她左手边就是A7号舱房,房门是开着的,但照片上看不出房内的摆设。
“你知道,我们今天真算走运。”柯柏说,“这也是我们接这个烂案子以来的头一次。每个人早晚总会有一些好运的,我们的好运可来得真晚。”
“我们也碰到了些坏运。”
“你是指,她是和两位聋了的老人及三位半瞎的老妇人同桌吗?那可不是什么坏运,只是平均率的问题吧?我们现在该回家睡个觉,我可以载你,还是你宁可满心欢喜地去搭地铁?”
“我们该先打个电报给卡夫卡,其他的内容明天在信中说明。”
半小时后他们做完了,柯柏在雨中开得又快又粗莽,但贝克并不紧张,尽管平常搭便车时他的心情都会变差。他们一路上都没说话,直到车子在贝克家门前紧急停住,柯柏才说:
“现在你可以上床好好想一想吵!再见。”
马丁…贝克穿过他女儿房间时,整个屋子已寂静无声,但他却听到房内传来音乐声。她一定是躺在床上,开着收音机。当他还是小男孩时,也曾经躲在毛毯中,用手电筒读冒险小说。
厨房餐桌上零星放着面包、奶油和侞酪。他弄了一份三明治后,打开冰箱找啤酒喝。一瓶也不剩。他站在水槽边,用半杯牛奶囫囵吞下这顿够省的晚餐。
接着他很小心地进入卧房,走到床边。他老婆半睡半醒地转向他,好像要说什么。他控制住呼吸,静静地躺下。几分钟后她的呼吸又渐渐平稳自然了,于是他放松四肢,合上眼睛开始回想。
罗丝安娜…麦格罗出现在旅程刚开始的照片上。此外,这叠照片还可清楚指认出另五人的身份:两对军人夫妇和寡妇列伯莲娜。他想应该很容易再找到二十五至三十组的照片,其中大部分都比这组张数多。每个不可能的对象都会被剔除,每张照片都会经过仔细检查,以确定他或她所认识的照片中人的身份。这要费点力气。最后,我们就可以描绘出罗丝安娜…麦格罗的生命最后之旅,她这趟旅程将会像一段影片一样,清晰地在我们眼前播放。
这工作有一大半要靠卡夫卡了。旅客中有八人散布在北美洲各地,老美蛮喜欢用底片的,可以说以此出名。还有,除了嫌疑犯之外,如果有别人与这个林肯市来的女人有接触,很可能正是同国籍的人。甚至我们可能该在搭船的美国人中努力找出嫌犯才对。搞不好哪一天,他会接到卡夫卡的电话说:“哈,我毙了那个王八蛋!”
想着想着,马丁…贝克毫不费力地进入梦乡。
第二天还是雨天,天空灰暗地洒着小雨滴,秋日最后的枯叶,悲伤地贴在屋外墙上、窗玻璃上。
八成是马丁…贝克昨晚的思绪传送给卡夫卡了,贝克收到了他简短的电报:
把所有资料寄来。
两天后,从不忘记任何事的米兰德,手拿着烟斗冷静地说:
“乌里…米尔登柏格现在汉堡市,而且会待整个夏天。你要录他的口供吗?”
马丁…贝克想了五秒钟。
“不必了!”
他本来很想马上加一句:“记下他的地址。”但是终究没说出口,只是耸耸肩继续做自己的事。
这些日子以来,他变得很少说话。而对这个案子愈怞丝剥茧就愈发现,调查工作必须遍布全球。刚开始他和莫塔拉的艾柏格建立了“爇线”;之后,他们发现涉案人员像阳光一样,照落在世界地图的各个角落,从北半球的北开普到南半球的德班,向东则到安卡拉;没多久,又发现被害人背景和最重要的线索,来自西边六千英里林肯市的卡夫卡警官,而且现在还得靠卡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