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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个严重的妻管严患者,我觉得我的卡里没有多少私房钱是可以理解的。望着那不到四位数的存款,心中突然觉得一股悲壮。于是大着胆子挪用了家里的公款,取了几千块钱,然后把钱紧紧攥在手里,按照老奶奶说的老爷子摆摊的地方走去。
是的,我想给他点钱,这样他也不会这么辛苦。
老爷子摆摊的地方是一个长下坡,临街就是居民楼,底下全是卖茶叶的商铺,还有个看上去非常牛逼的“龙凤茶城”。据说那一带已经被规划了要建立一个茶叶市场,所以我在来来往往的行人、茶商、居民中寻找着一个修鞋摊,那个摊位上应当坐着一个岁数很大的老人。当我走到那个通道长长的尽头的时候,看到一个身穿黑白格子衣服的女人,大约30多岁,妆化的很浓,正坐在一张小藤椅上,把一只脚踩在一个擦鞋板上。她低着头正在玩自己的手机,而在她的对面,有一个头发只有指甲那么长、身穿蓝色布制劳保装的老头,正弯着身子给她擦鞋。
从岁数上看,我知道,这个老头,就是我要找的人,就是老***丈夫。
别人在做生意,我就没好意思上前打扰。姑且不说眼前的这种画面让我觉得原来人有钱了就能让穷人低着头在自己的脚前,也不说这种画面让我觉得多么可悲和不伦不类。我还是静静的站着,等着那个妇女擦完她的靴子,然后丢下两块钱离去。
她走了以后,我坐到凳子上,老人抬头笑嘻嘻的问我,声音苍老。
“老师,擦皮鞋吗?”
其实那天我穿的是我价值不菲的匡威板鞋,我望着老人说,您是周大爷吧,你好,我是现在在替你照顾你老伴的小李,现在我同伴来接替我了,我就下来看看您。
我有时候其实挺恨我自己,有比别人更敏锐的观察力。因为这个我无法控制的关系,才让我和周爷爷的交集仅仅持续了这么点时间。那是因为我从周大爷的眼睛里,看到一个黑色的大圆点。接着我看了看地上,除了那些摆放杂乱的修补工具和磨刀石,别的什么都没有。
我跟周大爷说,奶奶让我来告诉你,她想要你把出租屋里的那个你睡过的枕头给她拿去,但是你在做生意,路也不好走,就让我来告诉你一声,让你带我回家去拿,我给她拿过去。
我原本想要把那几千块钱亲手交给他,但是此刻我把钱塞回了裤子包包里。周大爷一听我这么说,笑呵呵的说,这老东西。然后跟我说,那走吧,我就住在这巷子里。
然后我对旁边门店的摊贩说,请你们帮我看下老大爷的鞋摊,我们待会就回来。接着我伸手把老大爷扶了起来,在接触到他的身体的时候,除了那种老人肌肉松弛,无力的感觉外,我还感觉到了一种冰凉。我咬着嘴唇,把他扶着走,此刻我已经知道真相,但是还不能说,只能任凭如此。很快就到了周大爷的家里,他掏出钥匙打开门,我也在他进门以后,把红绳摸了出来,拿在手里。
周大爷在房间门口站立着不动了,我知道他一定是看见了或是察觉到什么了,而我就在他发愣的时候,用绳子把进出的门给封了起来。然后我走到周大爷身边,我对他说,周大爷,现在您明白了吧,知道您这段日子为了给老伴凑医药费,这么大岁数也真是够辛苦了,原本我想要尽自己的一点绵薄之力,还特别打算资助您几千块钱,但是没想到的是,当我看见您的时候,我就什么都明白了。
周大爷刚才还跟我乐呵呵的,这时候背对着我,双肩微微颤抖。我没有再去碰他,任他在那里站着。他微微转头,眼神里带着那种不信任的感觉,颤抖着嘴唇对我说:
“小伙子。。。我。。我是已经死了吗?”
我看了看房间里床上,周大爷盖着薄薄被子的尸身,我无法确定他到底已经死了多长时间,我只能说,他真的死了。
我们每个人都遇到过这样一种情况。当你专注于某样事情的时候,你几乎就会忘记其他那些不及这个重要的事情。一直到有人提醒你,你才会猛然想到原来我还有这么些事没做。这个周大爷,显然就是这样的人。从他的样子来看,他的死亡时间起码还是在睡觉的过程中,也许是过度劳累,也许是心力交瘁,这些我也不愿意再去向他的鬼魂求证。至少他在睡梦中死去,少受了很多痛苦。
也许你会问,既然都死了,为什么早上还会去送早餐?为什么还能摆鞋匠摊?为什么我没有阴阳眼还能看见他。
有这么一类人,他们是在无意识的状态下死去的,跟那些生病的,或是老死的,或是意外的不同,据说人的大脑反应时间只需要0。001秒钟,生病的人,他其实早就知道自己有一天会因病而死,老死的,至少他会知道自己是因为老了才会自然死亡,心里其实早有准备,意外身亡的,在意外发生的一瞬间,也会有所感觉。但是周大爷这种,他的心思压根就没在自己的身上,他的死亡对于他来说完全没在考虑的范围内,于是即便是死了,他也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直到他的灵魂亲眼看到他自己的尸身。
或许你又要问,那为什么他还能给人擦鞋?难道那些人都看得见他吗?那是因为连一个鬼都认为自己是人,其他人又怎么能发觉他是个鬼呢?否则我也不会常常把那句“你们怎么确定一生见到的都是人”,挂在嘴边了。其实我从坐在藤椅上看着他的眼睛的时候,我就有所怀疑。首先是周大爷的眼睛里有那么两个圆圆的黑点,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有,那叫做瞳孔。而我们人类的瞳孔是会随着光线的明暗放大缩小的,但是周大爷的眼睛不是,他的瞳孔,几乎大到了黑烟人的边缘。
一般医生宣告病人死亡,是一定会翻开他的眼皮查看瞳孔的,瞳孔放大、分散,那就是死亡的铁证。不过当时我看到的时候,并没有愿意相信这个猜测,至少我的内心是在抗拒的。于是我也下意识的看了看地上。除了那些杂乱的东西外,还有就是周大爷的影子。有句老话,说鬼是没有影子的,这句话其实只说对了一半,因为真正明白自己已经死了的鬼魂,它的确是察觉到自己和活人的不同,于是把自己自动归类到异类里去,这种类型的,我们是看不到影子的,但是也有个别力量很强的能看到,它甚至能够装的跟人一样。另外一种就是周大爷这种了,他潜意识里,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已经离世,所以他所构筑的那个世界和原来没有两样,他几十年活下来,在他的世界里,有光的地方就有影子,所以那个影子也是虚的,并不完整。所以当我看到影子的时候,我就更加确定了。于是我就撒了个谎,说要回家拿东西,然后伸手扶他的时候,他的身上是冰凉而且僵硬的。我带着周大爷回家,其实也是我对他的一种敬意吧,但是以我的角度,我必须得让他知道,并且接受自己已经死亡的事实。
很残酷,我知道。但是让一个年近八旬的老人当街擦鞋,磨刀,只为了靠这点微薄的收入支付同样年均八旬的老伴的医药费,这难道就不残酷了吗?
我原本是受朋友之托,来照顾周大爷的老伴的,为的是能让老奶奶在弥留的时候走得泰然点,没想到的是,在这之前,竟然周大爷走在了前头。
周大爷这种鬼魂有个特性,原本是不知道自己已死的,但一旦知道真相了,他就会立刻把这个景象迫使自己来相信了。在看到自己的尸身后,人性已灭,鬼性渐起。我拉红绳,不是为了要攻击他,而是为了以防万一,害怕他逃走,这样才真的会害到人。
乘着我还能看见他的时候,我就抓紧时间把我要说的话给说了,我说待会我会送你一程,在此之前,请你跟着我走,老奶奶今天的精神不错,就当是最后一面吧,你得先走一步去等她了。
当我说完这些话的时候,周大爷已经消失了,剩下床上那具冰冷的尸体。我用红绳开始想法子让周大爷自己牵住另一端,好在他也算是接受了我的好意。于是我把红绳大部分缠在我的手腕上,藏进袖子里,只留下大约一尺长,用手拖拽着。接着假装没事般的出了周大爷的家,朝着医院走去。
这一路上,我知道再也不会有人看到周大爷,在经过他的鞋匠摊的时候,我驻足默哀。从鞋匠摊到医院的路程并不远,但是我却走得非常累,我深知此刻我手上的红绳,除了牵着一个老者的亡灵外,我的肩上还压着一份生离死别的重负。
到了医院后,小娟看到我的那一瞬间,她的表情告诉我她非常惊讶,于是开始朝着病房的角落不由自主的缩着。我用眼神告诉她,什么也别说,有我在呢。令我意外的是,老奶奶此刻突然说了一句,老头子,你怎么来了?不用给人补鞋擦鞋了吗?
我惊讶,难道老奶奶已经走了?但是我看着桌上的心跳监护器,老***心跳虽然很微弱,但是还有,这说明她还没死。然后我突然想明白了,老奶奶一定是到了死亡的边缘了,因为只有这种从人道逐渐接近鬼道的人,才能够看见鬼魂。老奶奶能看见,说明她命在旦夕。
我松开红绳,让他们再单独呆一会,我看到老奶奶摆了个伸手的动作后,眼睛开始微微的想要闭起来的样子。于是对小娟使了个眼色,我们就一起出了病房。同病房的那个病友大概也察觉到这将是老奶奶最后的一点时间了,她可不愿意在病房里看着隔壁床的人死去,这似乎就是自己未来某天的预演。
我径直朝着我那朋友的办公室走去,叫他出来,然后告诉他,估计待会咱们进去的时候,人就没了。我那朋友很着急,说那怎么办,要不要马上去通知下他的老伴儿?我说不用了,老大爷我也带来了。让他们单独聚聚吧,虽然明知道救不回来,但是我希望你还是能从人道医道的角度,实施抢救。
我哪怕有黯然点点头,看得出来,这个老奶奶是他难得想要帮助的一个人。他问我,什么时候进去合适,我叹了口气说,再等会吧,咱们抽根烟再进去。
其实我是在拖延时间,同时我也不忍看到老奶奶离世的模样。但是这种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