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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去,蝴蝶这小子净卖假鱼,他的黄花鱼和红头鱼都是上了颜色的,虾是撒了尿的……”我一眼就看见了站在门口一抹阳光里的芳子,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嫩红的阳光斜打在芳子的脸上,让她的脸泛出熟透了的苹果那样圆润的光泽。“远哥,你可真老实,”芳子抱着膀子倚在门框上,冲我直乐,“他那么损你,你也不揍他?”芳子用眼角瞟着我,一步一步地向我走来,走一步,我的心紧一下,几乎都要晕厥了。
林武去厨房里拿了两根黄瓜,喀嚓喀嚓地嚼:“真他妈奇怪,芳子好像看上蝴蝶了呢。”
芳子把嘴巴撅成喇叭状,大大咧咧地说:“就看上了怎么着?人家远哥多稳当?哪像你,猴子似的。”
我说不出话来,脸烫得厉害,连忙点根烟掩饰自己的尴尬。
林武好像并不在意,傻笑着递给芳子一根黄瓜:“那好啊,有空我给你们拉拉皮条。”
胡四笑眯眯地转圈打量芳子:“嘿嘿,我妹妹是越来越'拿人'了,瞧这腰儿,瞧这屁股。”
芳子推了胡四一个趔趄:“滚蛋,再这么流氓我告我姐姐去,休了你。”
胡四正色道:“休了好,休了我找你……好了,谈点儿正事吧,林武,你跟杨远说。”说完瞥了芳子一眼。
芳子很知趣,水汪汪的大眼睛转了几圈,小鸟一样飘了出去。
林武说的事儿让我吃了一惊,拿烟的手禁不住有些哆嗦。
“如果你自己没有车,出门怎么办?”林武把满嘴的碎黄瓜吐在地上,瞪眼问我。
“骑自行车或者坐公交车呀,”我一笑,“怎么,想打我车的主意?”
“你那还叫车?”胡四边收拾着地下的黄瓜边说,“哥哥我的车可比你的气派多了。”
“别打岔,我跟杨远说,”林武继续问,“除了公交车你还坐过什么?”
我想了想:“还能再坐什么?你以为这是在香港啊,出门还坐的士?”
林武哈哈大笑:“你以为不能?四哥的车跟的士也差不到哪儿去。”
胡四瓮声瓮气地说:“是这样,我和林子俩凑钱买了两部面包车。”
我明白了,前一阵我就发现街上跑了不少小公共,车窗玻璃上写着5路、7路什么的,好像有点儿钱又急着出去办事儿的人才舍得坐那车,票价比大公共要贵许多。莫不是胡四也想干这行?我笑道:“明白了,四哥想当司机。”
“他连油门在哪里都不知道,当什么司机?”林武插话说,“算了,不跟你绕弯子了,咱们实打实地来吧。我们俩凑钱买这两辆车都好几个月了,一直让伙计们在长途站那里拉私活儿,前几个月挣了点儿银子,眼看要挣出下一辆车钱来了,车就被交管大队给查封了,老四没办法就去打点关节,这一下子把刚挣到手的那点儿钱全折腾进去了。好歹把车赎回来,还没等继续上路呢,孙朝阳就开始找麻烦了,要让老四消失……对了,你应该认识孙朝阳吧?”
我的头皮一麻,怎么不认识?那可是个大哥级的人物!记得我刚开始在社会上混的时候跟他见过一面。那天上午,牛玉文脸色蜡黄地在宿舍里喝闷酒,我问他为什么事儿这么闷闷不乐?牛玉文说,一直跟着他玩儿的一个弟兄被人打了,很惨,腿都打断了,那伙计家里又穷,住不起医院,一直在家躺着。没办法,牛玉文就带着几个弟兄,去找打人的那个人要医药费,结果走到半道上就被人家给打散了,那帮人凶得很,擎着菜刀一路撵牛玉文,扬言要把牛玉文砸服了……
我问,是谁这么疯狂?来明的不行,咱们背他的“死狗”去。牛玉文说,那多没劲?今天你背了他,只要他死不了,明天他再来背你,什么时候是个尽头?因为这事儿跟我没多大关系,我就不再打听了,只是安慰他,别怕,他们再来找麻烦,我跟他们拼。下午有人给牛玉文捎来了话,让他晚上带人去后海,那个人要跟他火拼一场。牛玉文唉声叹气了一个下午,最后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骑上自行车就走了。牛玉文回来的时候好像变了一个人,笑呵呵地对我说,没事儿了,晚上跟我一起去,这架不但打不起来,那帮小子还得给我磕头。晚上,一个披着黑色风衣的人来了,这个人一言不发,甩头让我和牛玉文跟他走。
我们三个人行走在去后海的路上,很孤单。路上我一直在想,这个人是谁?我怎么有点儿畏惧他?这在我的记忆里还是第一次。这个人站在海风的当口,风鼓起他的风衣,让他看上去威风凛凛,带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煞气。我们三个人站了没有多长时间,一群黑影就从几条破船上跳了下来。一个黑敦敦的胖子,用一只手电筒冲我们乱晃:“呦!很猛啊,就来了三个?”晃着晃着,他突然像被鱼钩甩了一下的鱼,猛地丢了手电筒:“朝阳哥,是你?!”
后面的人一下子散了,唧喳一阵,跑了不少,剩下的也不敢靠前,远远地往这边偷看。
穿风衣的大哥站着没动,他说话的声音像是从鼻孔里发出来的:“过来。”
胖子战战兢兢地往前挪,手里拿着的一把斧头噗地掉在了沙滩上:“朝阳哥,原谅我……”
穿风衣的大哥没有看他,把脚踩在礁石上,胳膊肘支着膝盖,用手托着的腮冷漠地转向了乌蒙蒙的大海,说话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伴在柔和的海风里犹如来自天边:“吴胖子,出来混要讲一点江湖道义,不要以为没人压着你,你就可以飞到上天去。你想活,我兄弟也想活,他的腿断了,活得就不自在了,可我发现,你的腿还好好的,我觉得,这很不公平,你觉得呢?”吴胖子噗地一声跪在了满是淤泥的沙滩上:“朝阳哥,放过我,我会把这事儿处理好的。”
穿风衣的大哥把皮鞋在礁石上磕了两下,转身就走:“那好,别再让我找你了。”
这位大哥就是孙朝阳。想起他,我的心一阵发凉,四哥,你怎么会惹上他了呢?
林武见我没说话,急吼吼地又问了一句:“你在想什么?你不认识孙朝阳?”
我回过神来,冲林武哑然一笑:“认识,不过没什么交情,他怎么了?”
“他在找咱们的麻烦呢,”林武接着说,“在咱们东边三区公交线路上跑的小公共全受他的控制,也就是说,他在吃这些人的保护费。老四一开始去找过他,想让他帮忙弄个营运,'抽头'该给他多少就给他多少。可他对老四说,你最好别插手我这一块儿,我没工夫陪你玩儿。我俩直接急眼了,就偷着拉点儿私活儿,其实那时候孙朝阳也知道这事儿,还派人砸过我们的车,老四找了梁超,费了好多劲才把这事儿压下了。有一次喝酒的时候,孙朝阳还开玩笑说,四膘子也是后起之秀,有饭大家吃,只要别骑在我的头上拉屎,大家会相安无事的。你想想,咱四哥是个寄人篱下的主儿?没理他,这不就来事儿了?”
“四哥,”我拉了正在沉思的胡四一把,“我觉得你还是通过车管所,正式办个营运好。”
“办个屁,姓孙的跟我来这套我还不办了呢,我要把他砸跑了,取而代之。”
“呵呵,”我无奈地笑了,“四哥,孙朝阳可不是黄胡子啊。”
“你以为我还是当年的胡四?”胡四的眉毛竖了起来,“谁大谁小扔碗里滚滚再说。”
我沉默了,心里很乱,眼前老是浮现着孙朝阳站在海风里的镜头。海风将他的风衣吹得哗哗响,他面色冷峻,犹如一尊矗立在冰冷月光下的青铜雕塑。我该怎么办?帮胡四把他砸下去?我有这个能耐吗?万一失手了,我刚刚创下的这点儿基业岂不是要毁于一旦?我甚至联想到我被人在街头追杀,忽忽的冷风从耳边掠过,我如丧家犬一般穿行在狭窄肮脏的胡同里……这一刻,我突然理解了黄胡子,当初黄胡子是否也跟我现在的心情一样呢?患得患失,小心翼翼,没头苍蝇一般失去了主张。怎么办,硬着头皮帮胡四一次?我犹豫着,心像煮了一锅热水,咕噜咕噜翻腾……看着胡四的眼睛,我的脑海里走马灯似的穿过一些破碎的影像,胡四勾着身子坐在一个比他还瘦的马扎上沙沙地帮我写着申诉;胡四推着满是污垢的饭车,冲在滂沱大雨里冲我喊,兄弟,申诉写好了;胡四坐在接见室昏暗的房间里,呆呆地看着我,兄弟,好好干,早点儿出去;胡四刷刷地掰着阎坤给我的那沓钞票,坚定地说,你别管了,看我的。我的心像打气的轮胎一样慢慢膨胀,猛地站起来,一把按住了他的肩膀。芳子在外面唱歌:“弯弯的小河,青青的山冈,静静的小村庄……”
三天后的一个早晨,我坐在了孙朝阳的对面。这是一家在当时来说最豪华的酒店,我跟胡四和林武来到这里的时候,楼下的餐厅里正在吃早饭,熙熙攘攘很是热闹。我的枪用一只护腕别在脚腕子上,这让我上楼的时候看上去像个练摔跤的,那只脚老是往里扣。在楼下,胡四给孙朝阳打了个电话,孙朝阳在那头用一种满不在乎的语气说,不用催了,我马上就到,相信咱们会谈出一个结果来的。胡四笑得很轻柔,像个刚结婚的小媳妇,朝阳哥,我相信你不是个不讲道理的人,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的。放下电话,胡四让林武把带来的伙计全部散开,混杂在吃饭的人群里,然后冲我一笑:“蝴蝶,看你的了。我估计,一般他不会发毛,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别掏枪,甚至万一他的人动了手,你也先别着急,看我的脸色行事。”我笑着点了点头:“呵呵,我还真成你的打手了,别嘱咐了,我有数。”
坐在金碧辉煌的单间里,我问胡四:“你确定孙朝阳知道我也来这里吗?”
胡四说:“就是因为他知道你来这里他才来的,他知道他躲不过去,你找他是早晚的事儿。”
林武好像是在极力掩饰着自己的紧张:“他这也是为自己的将来做打算……”
话音未落,外面就有人敲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