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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由苏州往东南方去的一座小山之上,洪常素看着山下那条长长的车队笑了起来,装银镜的车子并不多,只有两辆马车,但明家竟然出动了五百私兵前来护送,果然是十分重视这笔出口的货单。
然而他的笑容马上就敛了下来,变成了一片寒冷,在这一刻,他想到了一年前,胶州水师大批官兵上岛屠杀的那一日他想到了那些吃腐尸的海鸟,那个岛上死不瞑目的海盗兄弟们。
虽然从一开始,他就是监察院的密探,负责上岛侦缉,但在岛上和那些海盗呆的久了,总有些感情。所以今天他站在山上,看着下方明家的车队和私兵,唇角露出一丝快意而血腥的笑容。
今天不杀人,但肯定比杀死这些人,还让明青达更心痛。
正思考间,一队约二百人左右的骑兵,护送着几辆马车,从和明家正对着的官道上走了过来。
两边对冲,便堵在了山下。
明兰石一直小心注意着道路上的情况,看着这群人,马上发觉到一丝诡异的气氛,指挥手下的私兵们拔出了武器,准备迎敌。
但那二百人的骑兵并没有如何动作,只是冷漠地与明家车队擦肩而过,这些骑兵虽然直立马上,但浑身上下都透着股寒冷而肃杀的气息,令明家的私兵们不敢妄动。
恰恰两个车队并成两条线的时候。
二百骑兵护送的几辆马车忽然边厢破了,里面的东西全部倾了出去,砸在了明家存放银镜的马车上!
如果是一般的货物,砸一下又怕什么?
但问题是砸在存放银镜马车上的东西……是碌石,极重极沉极有棱角的碌石!
无人胆敢以血肉之躯去拦,就算身负严命的明家私兵也是如此,只听得轰的几声闷响之后,传来无数声细细碎碎的破裂声音!
明兰石尖叫一声,赶紧下马查看,只见那一百多面银镜……绝大部分都被压成了碎碎闪光的镜片,虽然依旧反射着迷人的光芒,可是……
山下官道上顿时大乱,无数人拔出兵器,双方对峙着,大战一触即发。
明兰石眼前一黑,马上知道完了,他狠狠地转头,盯着那二百骑兵的首领人物,咬牙说道:“果然……堂堂监察院黑骑,什么时候也做起了杀人劫货的事情?”
那名首领人物脸上罩着银色的面具,并不意外明家少爷能认出自己一行人的身份,因为他们今天本来就没有准备遮掩身份。
监察院黑骑副统领荆戈望着明兰石冷漠说道:“本将没有杀人,也没有劫货……本将护送内库三大坊所需要石材途经此地,尔等民间商人竟敢阻路,道路窄且狭,不幸翻车,双方均有损失,某不要你们赔偿……尔等也休要鼓噪,激怒了爷爷凶性子,仔细你的人头。”
明兰石眼光有些昏暗,看了看那些浑身铁血气息,似乎跃跃欲试的黑骑……他强行将胸中的愤怒压了下去,只觉咽喉里一片血腥味道,瞪着眼睛痛苦失神道:“翻车?”
这世上有翻车翻的这么准的?双方均有损失?你家的石碌怎么翻也不会少个角,而自家……却是脆弱的银镜啊!
第六卷 殿前欢 第八十一章 这是一个阴谋
安静的山谷中,一片压抑与恐慌,却没有人敢动手
明兰石当然知道这是范闲安排的事情,从一开始就是,但他不明白对方毕竟是朝廷官员,怎么会做出如此无耻的事情来——面对着这样一枝可怕的骑兵,明兰石不想与对方火拼,从而送掉自己的性命,可是满地的碎片让他的脑中一片愤怒!
“我要去京都打官司!”
明兰石大怒尖声骂道。
“随便,本将不奉陪。”
荆戈冷冷地抛下这句话,便率队走了,走之前还没忘了把那重重的石碌也抬回了马车上,只留下欲哭无泪的明兰石、那些满脸瞠目结舌的明家私军,还有一大片散落地上,晶晶发亮的玻璃碎片。
往年间明家暗中蓄养海盗,与胶州水师勾结,于东海之中抢船劫货,杀人如麻,不知道祸害了多少条性命,强抢了朝廷多少货物,如今范闲反其道而行之,不在海上下手,却在陆上动刀,既不害你明家人性命,也不夺你货产,只是……尽数毁去,让你明家哭也不哭不出来。
天理循环,天公地道,便应是如此。
事情还没有完。
穿着一身官服的洪常青咳嗽了两声,从山上走到了明兰石的身边,微笑说道:“明少爷好。”
“洪大人?”明兰石此时已经麻木了,看见范闲的亲信也不怎么意外,只是不知道对方想和自己说些什么。
“我本名叫青娃。原来也是那个岛上的兄弟。”洪常青凑到明兰石耳边咬牙冷狠说道:“这些不值钱地玻璃片,是本官替猛子哥,兰花姐,还有岛上死去的几百兄弟……谢您的。不会忘了兰花姐吧,那可是您最疼的姨太太啊……”
洪常青说完这句话,胸中充满了报复的快感,大声说道:“谢您了啊!”
哈哈大笑声中,洪常青潇洒离开,留下明兰石面如土色,一脸震惊。他有些愕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似乎此时才想起。自己曾经用这双手结束过一个对自己满怀痴情女子的性命。
……
……
消息传回苏州城外的明园,明青达右手一抖。手中捧着的上好官窑瓷碗迸地一声摔在地上碎成无数片,但他一点都不觉得心疼。
因为那些银镜摔碎成玻璃片的脆响,已经让他心疼到毫无知觉了,这位老爷子忽然觉得自己地心,也像这地上的瓷碗,那处地银镜一样,碎成了无数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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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官司?我不怕。御前官司就更不怕了……他找谁去替他打?”
在颍州逍遥了半个月后。范闲等到了王启年,终于坐上了马车,开始继续往杭州驶去。
监察院的消息早已经传递了过来,范闲挑了挑眉梢,有些好笑,有些快意。去年在江南虽然也在呼风唤雨,但总被明青达那个老狐狸郁闷拖着,此时京都平。自己将对方玩弄于手掌之中,实在是很快活地事情。
他只是给了一个大概的方略,而具体的执行者却是下面的人,他也没有想到,洪常青直到如今还记得那个岛上的惨剧,硬是不肯让明家死的痛快些,非要这么慢刀子割肉。
“慢刀子割肉,温水煮青蛙。”范闲对身旁的王启年说道:“我都替明家感到心疼,传令下去,火候到了,让儿郎们别再贪玩,赶紧收了地好。”
王启年在京中留了近一月,就是为了注视着宫里的动静,说道:“再过两天,长公主和太子爷,已经顾不得明家的死活,要抢在明家反应过来之前动手,现在正是时候。”
范闲点点头说道:“要的就是他们想不到我会下狠手……明家现在只怕我还会继续陪他慢慢熬下去,我就要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他忽然笑了起来,掀开车前的帘布,看着缓慢倒退的江南官道,忍不住心中地快意,哼起了小曲。
王启年在一边听着那种怪声怪腔的曲子,忍不住笑着问道:“大人,至于乐成这样?”
范闲哈哈大笑道:“憋了一年,终于可以放手做事,想不乐也难啊。”
……
……
当钦差大人的马车仪仗用最缓慢地速度向杭州进发时,苏州城里地诸人却是各有心思,权倾江南的总督大人薛清收到了范闲亲笔书信后,便一直坐在书房里发呆,他左右二位师爷也知道了书信中的内容,与大人一样都在发呆。
看着就像是三尊泥菩萨。
薛清离京早,路上快,二十几天前就到了苏州,对于这些段日子里明家吃的亏清清楚楚,但他本以为这只是监察院对明家的再次削弱,却没有想到范闲在信里竟说的那般自信,竟……像是准备毕其功于一役了。
“范闲他凭什么?这又不是打架?”
江南总督薛清明显不知道关于招商钱庄的勾当,在苦苦思考范闲的信心来自何处,为什么要在信里向自己通气,让自己做好准备。
“钦差大人既然这般说,那便是心中有定数。”左师爷皱眉出主意道:“现在的问题是我们该怎么办?”
薛清陷入了沉思之中,如果范闲真的能够把明家吃掉,他身为深知陛下心意的亲信,当然会好生配合,可问题在于……他对于明家身后的皇族势力也是颇为忌惮,一朝京中没有明显的倾向,他是万万不敢抢先动手的。
“要不然……咱们就和去年一样,再看看?”右师爷想了半天。只想出一个和稀泥地法子。
薛清忽然双眼一睁,两道寒光射了出来:“看……当然要继续看下去,但不能光看,范闲只是行江南路钦差,他就算有办法在明面上赶走明青达,可暗底下却不方便让监察院出手……总要照顾一下江南的民心。”
江南总督大人最后说道:“调州军看住明园和明家的那一千私兵……如果范闲没办法,咱们就继续看着,如果范闲成功,咱们就得帮他把这些人吃掉!”
右师爷颤着声音说道:“大人,调兵杀人……如果被宫里那些人知道了。会出大麻烦。”
薛清挥挥手中范闲寄来的亲笔密信,平静说道:“他既然敢做。就一定对京里的局势有把握,这位年轻的钦差大人可不是一个傻子……写信告诉我。便是要分我功劳……可这一年江南路衙门什么都没做,如果想分这笔功,就一定得出力。”
忽然间书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薛清皱了皱眉头,师爷上前开门,一位江南路衙门的下属官员惶急走了进来,来不及躬身。直接对薛清禀报道:“总督大人,明家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