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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间一派轻松地提出这强人所难的要求。
三上还是不能理解,为什么赤间会采取这么强硬的态度。就算他再怎么讨厌媒体,以他那颗来自本厅的官僚脑袋,不管他愿不愿意,应该还是希望能有效率地应付记者才对。然而他却完全无视于少了“糖果”的作用之后所带来的损失。还是说,他压根儿就没有想过要衡量利弊得失?
感觉上好像并非如此,但是赤间的话已经说完了,似乎想到要找什么东西而在上衣的口袋里摸来摸去。
三上瞄了一下石井。他正用红笔在纸条上写字,看起来一副愉悦的样子。这让三上的心情比进入部长室前更加恶劣好几倍。不祥的预感果然没错。
“那我就先出去了。”
三上合上记事本,站了起来。或许是从这一连串的动作中嗅到他只是表面上服从,当他正要离开部长室的时候,赤间又补上一句话。
“不过长得跟你还真像啊!你一定宠得不得了吧!”
三上停下脚步,戒慎恐惧地回头。
赤间手里拿着协寻用的侧拍相片。
长得跟你还真像……。
三上至今不曾说过亚由美离家出走的始末,但现在却像是被人甩了一巴掌。那一瞬间,三上面无表情的假面出现了裂痕。
赤间似乎很满意的样子。
“关于指纹和牙齿就医记录的事,你再跟尊夫人讨论一下吧!我也希望尽我最大的能力帮你们。”
抵抗的意志力只持续了几秒钟。
“……谢谢。”
三上深深地一鞠躬。他隐约觉得体内有好几个地方都血脉贲张。
6
“中午看来是回不去了。”
“午饭怎么办?”
“去筱崎超市买点东西回来吧!”
“开车去吧,来回不过就是十五分钟。”
“那就叫草月庵的荞麦面吧!”
“就这么办吧!”
“嗯,那今天就先这样,不过你还是要稍微出去走走……”
美那子想挂电话了。她一如往常地发出无声的请求。因为深怕当亚由美想要打电话回家的时候,家里的电话却在通话中。都已经把电话换成最新型的了,也申请了插拨的功能,还加入了去年才刚推广到地方的来电显示服务,但美那子还是无法完全放心,一直叨念着“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好啦好啦!我挂电话了。一定要吃点荞麦面或其他有营养的东西喔!知道吗?”
三上挂断手机,走出城址公园的四角凉亭。既不能在广报室里打这种电话,也不想在本部的腹地里偷偷摸摸地讲电话,所以他便走到距离本部只有几分钟的这里。
北风吹得愈发强劲,三上将西装的领子像大衣一样地立起来,三步并成两步地走回本部。耳边一直回荡着美那子了无生气的嗓音,绝不能两个人一起倒下。自从亚由美离家出走以后,美那子就再也没有办法好好待在家里。为了打听亚由美的消息而使出浑身解数,不是拿着照片在附近四处打听,就是只要有一点点线索就到处跑去问人,足迹甚至还延伸到东京和神奈川。然而,一个月前的无声电话却让她从此再也不肯踏出家门一步。
无声电话并非只打了一次,而是同一天里打了三次。亚由美在犹豫。这种想法无边无际地在美那子的脑海里膨胀。从此以后,她整天把自己关在家里等电话。跟她说这样会把身体搞坏,她听不进去。换成最新型的电话也没有用,她的生活整个改变了。日常用品用邮购方式购买,晚餐的食材则是请宅配业者送来,第二天早上和中午就以剩菜草草打发。不对,要是没有三上盯着她,她中午根本什么都不会吃。
在靠近本部的超级市场买两个便当,利用午休时间回家成了三上每日必做的功课。光就这一点来看的话,不当刑警还真是因祸得福了,晚上也可以比较早回家。一旦发生重大的事件,虽然得抢先在记者前面赶到现场,但还是跟刑警不一样,不需要没日没夜地睡在辖区的道场里。晚上基本上都还是能回家,可以陪在美那子的身边。
话虽如此,对于美那子来说,自己的陪伴到底能起多大作用,三上并没有把握。不管是利用午休时间回去的时候、还是早点下班回家的日子,都曾经试着建议由他来等电话,要美那子出去买点东西。但美那子点头归点头,却绝对不会踏出家门一步。那股顽强的意志,跟离家出走以前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的亚由美如出一辙。如果说随着足不出户的时间变长,亚由美的心被侵蚀得更严重,那么,美那子是不是也会走上同一条路呢?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刺激。有阳光、有四季、有人与人之间的交流。就算有承受着撕心裂肺的不安与痛苦,但只要遇上一瞬间的发现,就足以将痛苦忘得一干二净。如果目的不是为了去确认死者的身份,三上其实很乐意跟美那子一起去北国走走。
可是……。
他完全能够体会美那子对电话异常执着的心情。亚由美离家出走已经两个月了,对于一点线索也没有、坠入绝望深渊的夫妻俩而言,那通电话可以说是露出一线曙光的瞬间。
那天傍晚,D县北部下着非常猛烈的豪雨。广报室不断接到土石流的通报,所以三上回家晚了,以至于三通电话里前两通都是美那子接的。第一通是在晚上八点过后打来。当美那子回答:“这是三上家。”的瞬间,电话就挂断了。第二通刚好是在九点半的时候。美那子说电话一响起,她就直觉是亚由美打来的。所以这次她没有报上姓名,只是用力把话筒贴在耳朵上。千万不能着急,要是太急切的话,那孩子就会想要逃开。只要耐心地等待,她就会主动开始说话了。美那子屏息以待。五秒……十秒……。可是对方还是一句话也不说。美那子终于受不了而喊出亚由美的名字,结果电话马上就被挂断了。
当美那子打电话到三上的手机时,显然已经方寸大乱。三上马上赶回家,祈祷电话能够再度响起。就在快要午夜十二点的时候,电话终于响了,三上抢下话筒。静默无声。脉膊顿时加速跳动,三上试着开口:“亚由美吗?是亚由美吧!”可是没有回答。他突然激动起来:“亚由美!你现在人在哪里?回来吧!什么都不用担心,现在就回来吧!”这之后三上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记得一直喊亚由美的名字,直到对方挂上电话。
三上整个人都虚脱了,暂时呆立在电话旁,一动也不能动。他事后回想,才意识到当时的自己既不是警官也不是刑警,只是一个父亲。就连要仔细聆听背景声音的最基本步骤也忘了。他没有买手机给亚由美,所以应该是从公用电话打来的。通话中似乎还有听到细微的杂音,到底是亚由美的呼吸、还是大都市的噪音、抑或是其他的声音呢?他拼命想要回想起来,却还是力有未逮。在浑沌不清、就连记忆也称不上的记忆里,只留下一丝具有强弱起伏的连续声响,还有不断膨胀的想像。车水马龙的深夜街道。马路旁的电话亭。亚由美蹲在里头的身影……。
一定是亚由美。
三上喃喃自语。他的步调完全被打乱了,不知不觉地用力握紧拳头。
如果不是亚由美的话,有谁会连续打三次无声电话过来?还有电话簿又该怎么说?三上并没有住在宿舍里。因为和美那子结婚以后,为了照顾体弱多病的父母,他就搬回老家了。当时的电话号码是以父亲的名义刊登在电话簿里,后来母亲因病去世,在发生那个64事件之后没多久,父亲也因为肺炎恶化而去世了。成为一家之主的三上遵循警察的习惯,办好不再把号码登录在电话簿上的手续。从此以后,家里的电话号码便不再出现在每年都会更新的电话簿里了。根据刑警的经验来说,愉快犯'注'的无声电话或猥亵电话多半都是利用电话簿。换句话说,跟一般把号码登录在电话簿上的家庭比起来,三上家接到恶作剧电话的可能性低之又低。
'注:泛指藉由犯罪行为来造成社会大众的恐慌,然后暗中观察受害者的反应并引以为乐的人。'
随便乱按的一组数字刚好是三上家的电话号码。因为是女人接电话,所以就连续打了两三次。这样的偶然也不能说完全没有。话说回来,如果是组织里的人,知道他家电话号码的人要多少有多少,毕竟他工作了二十八年。对三上怀恨在心的人,随便想也可以想出两三个来。问题是,把这些可能性罗列出来到底有什么意义呢?那是亚由美打回来的电话。除了如此相信、如此告诉自己以外,夫妻俩没有任何办法证明自己的女儿还活着。亚由美打电话回来了,她至少好端端地活了两个月。既然如此,在过了三个月的现在,她也一定还活着。这就是他们全部的想法。
三上从后门进入本部的腹地。
这一个月来,他一直都在思考,三次的犹豫……。亚由美到底想说什么呢?还是她其实没有什么想说的,只是想听父母的声音?她打了两次电话,两次都是美那子接的,所以她又打了第三次,因为她也想听听三上的声音。
他有时候也会以为亚由美是有话想跟自己说,而不是美那子。打到第三次终于换三上接听,她虽然有话想说,但最后还是说不出口。
她想要告诉三上,却只能在心里对自己说。对不起,我其实长这样就好了……。
突然,三上感到一阵晕眩,就在他从侧门进入本厅舍的那一刹那。不会吧?心知不妙的时候,已经眼前一黑失去了平衡感。蹲下!大脑发出指令,可是双手却不死心地寻找支撑,好不容易摸到冷冰冰的墙壁,便靠着墙壁咬紧牙撑住。没多久,视野终于慢慢恢复清晰。光线……荧光灯……灰色的墙壁……。
当他看见镶嵌在那面墙壁上的全身镜时吓了一跳。镜子里映照出自己喘着气的身影,往上吊的眼睛、蒜头鼻、凸出来的颧骨,让人联想到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