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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主妇也没有注意看前面不是吗?这可是一起把人撞到重伤的车祸喔!那个名叫铭川的老人,到现在都还没有恢复意识。”
三上用眼角余光望向秋川,他打算让手嶋闹到什么地步呢?
“广报官,请你回答。就结果的严重性来说,此事不容轻忽,当然要追究主妇的责任才行。”
三上把视线转向对他紧咬不放的手嶋。
“所以就要在报纸上公布她的名字,让全民公审吗?”
“话、话不是这么说!我可没有这个意思。我要说的是,警方基于自己的判断,隐瞒她的名字和地址是件很奇怪的事。要不要把她的真实姓名写出来,应该是我们评估过公理正义之后才下的判断。”
“为什么就不能由警方来判断呢?”
“因为这会让事情的因果关系变得暧昧。要是警方公布的事件或事故还有后续发展或者是内容有错的话,在不知道当事人的名字和地址的情况下,我们想要求证也无从求证起不是吗?再说了,如果本部一直采取匿名发表的话,难保辖区上呈的报告不会有所隐瞒。说得再极端一点,难保不会有人利用匿名这个护身符发表歪曲事实的公告,或者是用来隐瞒一些对警方不利的事实。”
“你说什么?”
“所以问题在于……”
手长脚长的山科从旁边冒了出来。“全县时报临时代理组长,F大毕业,二十八岁,议员秘书的三男,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像这样拼死命地掩护,难免让人觉得事有蹊跷,会让人觉得会不会因为是什么大人物的女儿,所以才不肯公布她的姓名;或者是因为被害人是个酒鬼,就对主妇比较宽容之类的。”
“少胡说八道!”
三上忍不住大声起来。山科有点退缩,但广报室里却一下子沸腾了起来。
是你在胡说八道吧!就是因为你什么事情都遮遮掩掩的,才会启人疑窦吧!之前的孕妇有享受过匿名的待遇吗?没有吧?那就好好地说清楚讲明白啊!
三上任凭他们爱怎么骂就怎么骂,因为只要一开口,肯定也不会是什么好话。
“我说三上先生……”
秋川终于开金口了。他慢条斯理地把胳膊松开的姿态,充满“压轴好戏要上演”的自我表现欲。
“其实是因为警方担心万一因为名字公诸于世,导致孕妇或胎儿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话,公布姓名的警方会受到舆论的围剿对吧?”
“并不是。是因为在某些情况下,即使是加害者,也有不必见诸报端的权利。”
“不必见诸报端的权利?”
秋川冷笑了一声。
“你该不会是要跟我讨论加害者的人权吧?”
“正是。”
广报室里再度掀起一阵骚动。
够了!少在那边装清高了!践踏人权不是警方的拿手好戏吗?人权二字从警方口中说出来真是笑死人了!
“为什么你们要这么激动呢?匿名报导已经是目前的趋势了吧!最近就连报纸或电视也经常采取匿名报导的方式不是吗?警方只是在公布的时候选择了匿名的方式,为什么要被你们批评成这样呢?”
所以才说你们凭什么啊!警方可没有这么做的权限!搞了半天你们还是不懂什么是新闻自由!匿名发表的行为严重地损害了国民知的权利!
“你就把名字说出来嘛!广报官。如果那名孕妇的身体状况真的不好的话,我们也不会真的把她写出来啊!”
山科又插进来想当和事佬了。
“结果不是都一样吗?就算你不肯公布其姓名,我们这边如果有必要的话还是会进行采访,调查出她的名字和地址。我想那名孕妇应该也不希望我们直接跑去采访她吧!”
只有连基本的采访都做不好的记者,才会说出这种鬼话。所以他才成不了大器,都已经跑了六年的警察线,却还是连一篇像样的报导也写不出来,活像是一只浸泡在广报制度温水里的青蛙。
然而,在这个房间里,究竟有多少人是打从心底对山科的盘算嗤之以鼻呢?大家全都浸泡在同一锅温水里,差别只在于有人已经浸到颈部以下,有人才浸到下半身而已。另一方面,这群年轻人的上司也同时严格地要求他们不能让警方专断独行,无论是哪一家报社,都有在广报制度还没有实施的时代跟警方硬碰硬,自以为是日本武士的干部。这些人非常看不惯一线记者的广报依存症,三令五申地要求自己手下的人绝不能被警方驯服。这个观念透过现场的编辑,日日夜夜地灌输到年轻记者的脑海里。也因此在这个匿名问题上打死不能退让,上头还在等着他们的“战果”,绝不允许空手而回。“新闻从业人员的使命感”到底存不存在,原本就很令人存疑,他们要的或许只是让警方屈服、公布姓名的这个事实而已。
“广报官,你就老实说吧!”
见秋川又恢复抱着胳膊的姿势,手嶋马上咄咄逼人地追问,额头上冒出闪着油光的汗水。
“你到底愿不愿意公布主妇的名字?”
“不愿意。”
三上毫不犹豫地回答。手嶋的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为什么?”
“因为那名主妇好像哭着哀求事故组的员警,求员警不要告诉媒体。”
“等一下!干嘛把我们说得跟坏蛋一样啊!”
“因为她就是这么害怕被登在报纸上啊!”
“这根本是在转移焦点,太卑鄙了吧!”
“随便你怎么说,总之主妇的姓名不会公开。这是D县警决定好的事。”
广报室里突然变得静悄悄。三上做好心理准备,准备接受宁静之后的暴风雨,然而……。
“三上先生,你变了。”
秋川改变攻势,双手撑在办公桌上,正色地凑近三上的脸。
“我们曾经对你寄予厚望!因为你跟之前的船木先生不一样,虽然不会看我们的脸色做事,但却是敢于跟上头据理力争。所以你刚调来这里的时候,我们真的很惊讶!可是你却变节了,变得只会被牵着鼻子走,把县警的方针硬塞给我们,这是为什么?”
三上沉默不语。他注视着天花板,不让对方察觉到自己的动摇。
秋川接着说:
“广报室是窗口——这句话是你说的吧?如果身为窗口的广报官也跟其他警察一样向组织靠拢的话,那可就伤脑筋了。如果都没有人愿意侧耳倾听外界的声音,拥有向组织提出反对意见的觉悟和客观性的话,不管经过多久,警方永远都是没有窗口的黑盒子。难道这样也无所谓吗?”
“窗口还是有的,只是没有你们想像的那么大就是了。”
那一瞬间,秋川脸上闪过一丝失望的表情。直到这个当下,他才发现三上讲的是真心话,既非讽刺,也不是责难。
重新看向三上的秋川眼睛突然一亮。
“趁这个机会,请容我再多问一句。”
“什么事?”
“关于匿名问题,你个人的想法是什么?”
“和个人或组织无关,我的答案只有一个。”
“那是你的真心话吗?”
三上再度沉默不语,秋川也是。两个人都用眼神试探着对方。五秒……十秒……感觉经过了好久好久的时间。
秋川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秋川把身后的记者们看过一遍后,再把脸转向三上:
“那么,我代表整个记者俱乐部对D县警而非广报官提出要求,请公布这名主妇的真实姓名。”
这我已经回答过了——三上以眼神示意。
秋川又点了点头。
“也就是说,D县警完全不信任我们,认为只要公布真实姓名我们就一定会报导出来,是这个意思没错吧?”
完全是发出最后通牒的语气。
秋川转身,背对三上。其他的记者们也一一转身,鱼贯地走出广报室。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就结束。狭小的广报室里依然飘动着一股浮躁不安的空气。
4
——这算是威胁吗?
三上重重地吐了一口气,把记者们留在桌上的声明文影本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里。感觉这次的事情跟以前的纠纷有明显的不同。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杀气腾腾的记者,拳拳到肉、毫不留情。这愈发令他感到生气。又没有闹出人命,只不过是车祸而已。如果没有扯上匿名问题,那群人根本就不屑理会,最近这类车祸的话题性小到就连地方报纸会不会刊登出来都还是个问题。
广报室的人口密度终于恢复到正常的指数。诹访的视线落在报纸上,脸上的表情似乎有什么话想说,但是却看也不看三上一眼。藏前和美云正在为截稿在即的《广报守护您》撰写稿子。大家都在等三上冷静下来。不对,或许是在揣度三上的心思也说不定,因为他们也都听到秋川那句话了。
三上点燃一根烟,才抽了两口就将其捻熄,一口喝干已经冷掉的茶。
终于有人说出来了。早在今天以前他就已经有预感,迟早会让他们失望的。一切又回到原点。这种感觉让他觉得非常苦闷,还是就连这种感觉本身也是他的自负呢?或许一切都只是海市蜃楼。他们的交情根本没好到打坏关系就会大惊小怪的地步。曾经赢得的信赖一吹就散。如果被问起在广报改革的过程中,是否已经不再对记者过敏,三上肯定也无法马上回答吧!
如今就连运气也不站在他这边。匿名问题是非常棘手的问题,听说全国各地的警察无不为此伤透了脑筋。偏偏在他的影响力变得薄弱的时候遇上这个事件,实在是太不走运了。“菊西华子”,主妇的名字就躺在办公桌的抽屉里。辖区传真过来的报告上清清楚楚地写着她的名字,但是才不到三十分钟,就接到副署长打来的电话:“不好意思,那个人是孕妇,所以请不要公布她的姓名……”
三上把诹访叫到办公桌前。
“你怎么看?”
诹访的眉头皱了起来。
“大家都很激动呢!”
“是我的错吗?”
“不是。基本上,你的处理已经很好了,因为在匿名问题上争赢或辩输都不会有好结果。”
“什么意思?”
“要是完全跟记者撕破脸的话,等于是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