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持续跑了两、三个月的刑事部,虽然没能得到什么值得一提的收获,但却开始出现他计谋中的那些成效。可能是三上那种一点都不像广报官的行为触动了记者们的天线,给予他们不小的刺激。风向开始转变,从他们的眼神里就可以看出变化的预兆。对这些人来说,三上这位广报官身份特殊,虽然“现址”是广报室,但“户籍”是搜查二课,说不定过几年就会回到刑事部官居要职。从三上就任之初,他们就抱着一种敬而远之、静观其变的态度。对记者来说,刑事部才是收集情报的“最重要地区”,这点至今仍没有改变。三上频繁地造访刑事部,让他们意识到刑事部和广报室之间的“密切”关系,于是借故来套交情的记者变多了。这是在没有表现出欢迎的态度下所引起的第一个现象。
三上利用这个机会,采取将记者们的想像力像吹气球一样吹大的策略,将手中有限的情报运用到极致。他让记者们嗅到目前正在调查的事件,利用话中有话和细微的表情变化,分别给予每家报社暗示。藉由吊足他们的胃口来提高向心力,向他们强调过去为他们所轻忽的广报官的存在,但是又避免关系太近。对前来广报室打发时间的记者,他向来不苟言笑以制造出紧张感。当他们轻率地批评警方或抱怨的时候,他便义正辞严地驳回。另一方面,如果是正当的主张就会耐心地倾听,在交涉的时候也都没有时间限制地奉陪到底。绝不奉承,但是只要他能够理解认同,他也愿意做出一定的让步。一切都很顺利,不但消除了记者占有绝对优势的不平等关系,而且记者们对于这件事情本身似乎也没有什么不满。媒体希望能够尽可能地挖出最多的情报,警方希望媒体只写对组织有利的报导。即使彼此的立场敌对、关系如同谍对谍,但只要能在面对面的那一瞬间,各自释出哪怕只有一点点的信赖,就能找到双方都能接受的平衡点。三上就是抱持着这样的信念,展开他的记者策略。
问题就出在警务部长室。明明跟记者室的关系获得改善以后,来自警务部长室的干涉应该会少很多才对,没想到事情却出乎三上的预料。赤间对三上经营广报室的方针非常不以为然,每件事都有办法鸡蛋里挑骨头。他大骂以让步的方式取得折衷的交涉是失败主义,每天到刑事部报到也被他数落成是不干不脆的行为。这真是太不可理喻了。赤间想要一个“冷面”的广报官,应该也有考虑到三上的“户籍效果”才对。而三上的确将这个效果发挥到极致,并且也做出成果来了。那他到底还有什么不满呢?三上鼓起勇气追问赤间的真正用意,并且强调广报室之所以要握有情报,是为了作为外交的筹码,但是赤间的回答让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三上呆住了。原来赤间要的是一个“冷面的稻草人”,什么都不要做,什么都不要想。只要用他那张扑克脸去瞪着记者就好了。赤间等于是在告诉他,他要的不是应付记者,而是如何支配记者。赤间内心的曲折远远超过三上的想像,他是真的很讨厌媒体。
尽管如此,三上也不能就此退让。如果在这里顺了赤间的意,广报室就会退回到二十年前的状态。他希望能让好不容易一切就绪的改革继续往前进,就这样付诸东流实在太可惜了。就连他自己也被这股决心吓到了,他认为这是因为自己亲身体认到外面世界之故,他看到了在刑事时代不曾留意过的风景。警察和普罗大众之间隔着一堵异常高耸的墙,只有广报室是唯一一扇对外开放的“窗口”。姑且不论媒体的偏颇及自以为是,一旦警方主动关闭窗口,警察组织就会完全丧失它的社会性。
更何况,他的刑事魂也不允许他这么做。如果唯唯诺诺地继续扮演着警务部稻草人的角色,也就意味着他的户籍将会被抹杀。他还没有笨到去跟握有人事权的人杠上,要是被贬到深山里的辖区,别说要回刑事部,就连在组织里,也很有可能一下子就变成过去的人。然而,只要稍微改变一下看事情的角度,自己的身份地位就不一样了。等事态改变,回到老巢的可能开始带有一点真实性的时候,冲撞县警第二把交椅的警务部长的英雄事迹,肯定可以为他洗刷掉“累犯”的罪名。
三上步步为营地与赤间过招。比以前更认真地扮演好一个知所进退的部下,压抑自己的情绪,只想着如何达到最终的目的。他摆出一张通情达理的脸来听赤间说话,只有在面对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的指示命令时,才会说声“请恕我直言……”以提出反对意见。至于该有的记者对策,他仍会提供消息,然后继续沉默地推动广报改革。这完全是一种如履薄冰的感觉。就连脉搏也感受得到赤间的愤怒。尽管如此,三上还是重复着那句老话“请恕我直言……”。现在回想起来,也许是因为走的是险棋,情绪才会如此昂扬,才能始终直视着赤间的注视,就这么坚持了半年。感觉上就像是两军对垒,虽然不算赢,但也绝对没有输,直到……。
亚由美的离家出走让整个局面急转直下。
烟灰落在办公桌上,他又抽起第二根烟。
三上望着墙壁上的时钟。藏前有点阴沉的侧脸出现在视野的一角。二课拒绝提供情报,莫非他已不再神通广大?藏前背后还有三上这号人物。至少前线部门应该都会卖他一个面子才对。
是因为他不再去刑事部的各个课室露脸,就连与记者的攻防也都遵照赤间的指示吗……?
走廊上忽然骚动了起来。
来了。诹访和藏前互相交换一个眼神,然后记者们就连门也不敲地闯了进来。
3
广报室里瞬间挤满了记者。
朝日、每日、读卖、东京、产经、东洋、当地的D日报、全县时报、D电视台、FM县民广播……。而且每个人脸上都充满了肃杀之气。看来面对记者的法力消失,所以竟然还有人露骨地瞪着三上。大部分都是二十多岁的记者,那种可以不顾颜面地把情绪赤裸裸呈现出来的年少轻狂,在这种时候特别让人觉得可恨。共同通信和时事通信的记者比其他人慢了一步,也进入了广报室。虽然身体有一半被挤到走廊,但NHK的记者也在人墙后头伸长了脖子。加入D县警记者俱乐部的十三家媒体全都到齐了。
“开始吧!”
记者群中发出饱含责难的声音,站在最前面的两位东洋新闻的记者朝三上逼近。像这种时候,会由俱乐部这个月担任干事的报社负责主持会议。
“广报官,首先请你好好说明一下昨天中途离席的事。”
穿着休闲外套的手嶋开了第一枪。“东洋新闻副组长,H大毕业,二十六岁,思想背景不明,办事认真,有能干记者症候群”。三上的记事本里是这样写的。
“亲戚病危的这件事,诹访股长已经说明过了。可是也不能因为这样就抛下开到一半的会议,一声不吭地跑掉吧!而且之后就再也联络不上,你分明是没有把记者俱乐部放在眼里嘛……”
“抱歉。”
三上打断他。他既不愿想起中途离席的原因,也不想被人逼问这件事。
手嶋看了身旁的秋川一眼,秋川本人则是抱着胳膊,摆出一本正经的表情。“东洋新闻组长,K大毕业,二十九岁,左倾'注',个性死缠烂打,记者俱乐部的老大哥”。这个男人一向都把咬人的工作交给部下,自己则端着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子。
'注:倾向左派(又称左翼),指的是支持改变传统社会秩序,创造更为平等的财富和基本权利分配,通常是指社会主义。'
“这是道歉的意思吗?”
“是的。”
手嶋又看了一眼秋川的脸色,然后转身面向其他记者,征求其他人的意见:“各位……”
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快进入正题——在这样无言的催促下,手嶋点点头,将手里的影印纸摊开在三上的办公桌上。
《关于发生在大糸市内的重大车祸》
三上不用细看也知道,那是昨天贴给记者看的声明文影本。有个开车不看路的家庭主妇撞到一名老人,害老人全身都受到严重的挫伤。事件本身是一起平凡的交通意外,但是火种就潜藏在声明文的内容里。
“那么我再问你一次,为什么不肯公布加害者的主妇姓名?应该要公布她的真实姓名吧!”
三上把十指交叠,无畏地迎向手嶋尖锐的视线。
“如同我昨天说明过的一样,那位主妇已经怀孕八个月了。撞了人之后已经很不知所措了,要是再看到自己的名字出现在报纸上,不知道会因为打击而发生什么事,所以才以匿名的方式公布。”
“这根本就称不上是什么说明!地址也只有‘大糸市内’,门牌号码全都秘而不宣。光是三十二岁的主妇A这样,根本无法确认是不是真的有这号人物。”
“正因为是实际存在的人物,才要考虑到对胎儿的影响。这样有什么不对?”
这个反问听在记者们耳里似乎显得妄自尊大,广报室里起了一阵骚动,手嶋更是面有愠色。
“为什么警方要考虑到这么多?未免也太体贴了。”
“因为主妇并没有被逮捕,是老人自己擅自穿过没有斑马线的马路,而且还喝醉了。”
“但主妇也没有注意看前面不是吗?这可是一起把人撞到重伤的车祸喔!那个名叫铭川的老人,到现在都还没有恢复意识。”
三上用眼角余光望向秋川,他打算让手嶋闹到什么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