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耀阳从梦中惊坐而起,双手茫然四处乱抓:“母亲……母亲……”
罗姑心疼撩了帐子,直唤:“殿下,殿下。”
耀阳无神双目终掠起半点星光,缓缓转向罗姑,她身后一身素白衣袍的上官漫静静而立,一双幽幽眉目淡然瞧她,手边青莲色缠枝纱帐,青花瓷枕……并不是她的房间。昨晚那幕排山倒海涌来,她招架不住,抖着唇,“哇”一声扑到罗姑怀里。
罗姑便抚着她的背边叹气:“可怜见的孩子。”
上官漫轻轻别过头去,道:“现在不是哭的时候,你仔细想想,皇后过去都说了什么。”耀阳抽抽噎噎抬起脸来,眼里尚噙着泪水,罗姑忙道:“老奴去给殿下端些水果来。”悄悄关上门退了下去。
殿里静极,唯听室外风吹叶声,外室白烟屡屡溢出,打着圈盘旋上空,渐渐散去,耀阳一双眼睛怯怯瞧她。上官漫无声走到铜炉一侧,燃了安定宁神的香,室外日光薄透透过柔柔洒落,她一身白衣素手添香,周身都拢在光里,只似天人下凡。
一只通体白貂小心翼翼靠过去,蓝眸剔透如琉璃,毛发如雪,仰头瞧着她,一人一兽,当真画一般。
上官漫专注添香,却蹙了眉,淡道:“说吧。”
耀阳身子颤了颤,低下头来眼圈已红:“母亲临盆,嬷嬷并不让我近前,只让我等在耳房里,说是女子在侧不吉云云,我便听了她。父皇一直在产房外等着,起初他定是极高兴的,我坐立不安坐在耳房里,时不时还能听到父皇温和的说话声。”
“后来……母后……”她顿了顿,似是想起小皇子惨死模样,面色浮起一抹苍白的痛楚,咬齿道:“那个坏女人来了,说了一些话,我离得远,只听得见偷人,不贞几个字。”她茫然抬起脸来瞧她:“姐姐,偷人是什么意思,为何父皇听了会那么生气?”
那稚嫩面颊上双眸含泪,无辜问她何谓“偷人”。
上官漫别开眼来,光影在眼窝投下淡影,她许久未答,只轻声问:“后来呢?”
“后来……”耀阳捂脸痛哭。
后来何皇后宣来记档的内侍,一直照料吴充媛的御医,两人皆供认不讳隐瞒吴充媛信期异常……小皇子出生,何皇后提出滴血认亲,明明是同样殷红的两滴血,竟融不到一处去,皇帝当即大怒,怒骂吴充媛:“贱妇,五马分尸都不足泄愤。”吴充媛哭着只称冤枉,皇帝看她一眼都觉得脏,只说交给何皇后处置,拂袖而去。
真真是一场好戏。
“殿下。”殊儿在门外急急敲门。
“说。”
“听说那位御医和记档的内侍畏罪自杀。”她声音略小,颇是担忧:“那吴充媛……”耀阳闻样直从床上跌下来:“我母亲,我母亲怎么了?”上官漫屈膝扶她,她只死死攀住她的双臂,仿佛抓住最后一棵救命稻草:“姐姐,你救救母亲。”
她抬指拭去她脸上的泪,怜惜道:“你现在能做的,便是去求一个人,能不能救,要看天意了。”
耀阳急切的问:“我去,只要能救母妃,我死也愿意,那人是谁?”
“柔妃。”
枕畔之言向来好用,不过一日,柔妃偷偷传过信来,皇帝已将此事延期,命内务府好生勘查。虽是交于内务府,到底是何皇后执掌大局,仍如兵刃悬颈,叫人时刻放不下心来,耀阳听完却是高兴。
可无论吴充媛是生是死,她日后再难受宠,留在宫内凄凉耻辱一生,活着又与死了有何不同。
连续几日沐浴,又有罗姑亲自做汤调理,她已恢复大好,又过几日,只觉气息和畅,举步轻盈若飞,沐浴后镜中映出一人,肌肤本就细腻如玉,白皙比雪,仔细望去,却觉如明珠生辉,漾出隐隐光华,本陷下去的双颊已丰润白皙,衬着尖尖下巴,双唇柔嫩浅红,眼眸如漆点就,婉转有情,竟比过病前的模样,明明是一样的眉眼,却觉来生出清雅高华的风致来,如花树堆雪,环姿艳逸,望之叫人挪不开眼。
耀阳捧了翟衣前来,乍然艳光灼目,见之竟看呆了,立在那里久久未动,上官漫抬眼看她,耀阳才徐徐近前,一双眼睛盯着她精制的眉目,艳羡道:“临观姐姐,你比以前还要好看。”顿了顿,又担忧起来:“可是,这样当真能救母亲出来么?”
上官漫葱白指尖拂过耀阳手里捧着的锦绣华服,灿若明华的九珠花钗冠、绯红罗锦缎织成的翟衣,艳彩流光,璨若云霞,拘在手里,似是抓住了天边最好看的云彩,顾充媛献舞那夜,她亦有赏,便是这艳光四射的翟衣,她看也未看,只让罗姑压在底层……荣辱生死皆在他手中,她早就知道,只是不曾想到,她亦有这样的一天。
终于开口:“能否救出来,我并无把握。”她看她一眼,才道:“总要让你们母女见上一面。”耀阳湿着眼眶垂首,默默替她穿衣。
片刻妆成,镜中人华贵倾城,美艳不可方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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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珑骰子安红豆 入骨相思知不知(四)
殿试定在惊蛰,春雷乍起,警醒冬眠的动物,农耕开始繁忙,昭示一个丰收年,贡士们也开始到处奔走,一时即将开始的殿试,成为庙堂之上炙手可热的话题。
这日雨过天晴,天朗日清,皇帝换下沉重锦袍,只着了一件皂色十二章纹常服带着太子赫连瑜与几位太傅学士游御花园,园中娇嫩牡丹琳琅,触手便是一捧,皇帝近来清减许多,精神却好,让几位太傅做了诗尽兴,一路君臣相谈甚欢,方才沉吟:“众卿以为,出何试题为好?”
太傅道:“臣以为,科场出题,关系紧要,乡会经书题目,不拘忌讳,断不可出熟习常拟之题。”
皇帝笑而不答,道:“太子以为呢?”
太子忙恭敬拱手:“儿臣以为太傅说的极是,御制策问题,不拘旧式,以杜诸生预先揣摩。”他身上一板一眼的朱色冠冕,垂首敛目,一丝不芶的黑发衬着玉面凤眼,规矩却少生气,皇帝笑意微僵,转脸过去,笑道:“今日子清倒是沉静许多,尔以为何?”
赫连瑜面上极淡的笑意:“臣窃以为,科场目的,以得通达时务之人才,需关时政,探讨治国之道才是重中之重。”
一语石破天惊,太傅等人皆是色变,一学士讶道:“贡士大谈治国之道,若是胡言乱语,逾越犯上如何是好?”皇帝闻言笑道:“年轻人嘛,到底比咱们大胆。”诸人听他语气,竟是赞叹,兀又附和:“圣上英明,赫连大人年轻有为……”唯太傅重重一哼,太子面无表情垂手而立。
天空澄澈湛蓝,举目处红墙碧瓦,琼楼玉宇,极好的风致,忽听一女子声音娇脆:“姐姐,你这写的什么呀,我都不认得。”想来是个娇俏灵动少女,话语间软甜好听,听的人心里一柔。
有人淡淡答她:“不过是几个字,你要一旁去玩罢。”较之那少女,这声音清润孤傲,如玉珠相碰,又似淬了水的玉,带着了一缕凉风直直撞进人心里。
曹德听闻皱眉,正欲撵人去瞧,皇帝抬手止住,侧耳凝神,面上竟有丝恍惚,众人见状,立即屏息,赫连瑜十指扣于前,神色隐在逆光暗影里,眸色深沉。
园中只余了寂静。
忽听“呀”的一声娇呼,皇帝不知何事,微微侧目,却听那少女道:“飞了,我去拾来。”众人抬眸,果见一纸张淡薄凌空,顺风而下,恰落皇帝足边。曹德双手捧起递上,只见纸上密密的清秀小楷,皇帝信手拈在掌中,饶有兴趣看了一眼,微微一怔,旋即神色肃穆。
众人不知写的什么,忐忑不敢乱言。
却见一个粉色宫装的身影从花丛跑出来,喜道:“在这里。”不想撞见圣驾仪仗,吓得面上顿白,嗫嚅开口:“父皇……”
皇帝才抬起脸来,见她一身粉色翟衣,衬得面如皎月,一双眸子翦水秋月,小鹿一般瞧着她,许久未见她,倒是瘦了些。皇帝不觉软了语气:“耀儿?你到这里做什么?”
耀阳正要答,便听一声:“找到了么?”
话音未落,一人长裾透迤,珠翠铮综,自花中姗姗行来,周身似有光华不可逼视,满园牡丹都哑然失色,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艳色震惊,一时天地俱静,皆失神瞧她,她不想遇上圣驾,眼中闪过惊讶再无其他,袅娜欠身施礼:“儿臣临观叩见父皇。”
临观?临观!
太子倏地抬头直视,满目惊艳之色,随即沉进深沉的哀忧里,赫连瑜神色亦是震惊,骤然瞧她,目光深邃不见底。
皇帝神色震动,打量她周身,那身锦衣却是记得,昭阳嫌弃腰身窄瘦,正值下放赏赐,他随口便赏了姝璃宫,竟不想在她身上有这样的风致,她那脸上伤疤却是记得,这孩子,丑的让人惊目,美起来也……竟有几丝不信:“你是临观?”
上官漫唇边浅淡的微笑,众人只觉悦目,正处下风,她身上如兰清香,盈袖袭人,顿觉醉了,只闻她道:“父皇说笑,儿臣不是,能有谁是。”
众人才回神,她便是临观帝姬,顾充媛之女,身居冷宫数年,称无名帝姬,心里却是大震,都道昭阳美貌无人可及,今日一见,倾国之名,乃当临观。
皇帝亦是笑了,颠了颠手:“这是你写的?”上官漫却是垂眸,不发一言,皇帝眼中变幻莫测:“朕这次不罚你,下不为例。”转手递给曹德,曹德在他身边伺候多年,众人前听着苛责的一句,他早已察觉皇帝唇边的笑意,捧了亲自交给上官漫:“殿下请收好。”
曹德亲自递物,这是何等的分量,众人大哗。皇帝突看了一眼耀阳,她一直立在上官漫身侧,却是楚楚可怜的神态,温和道:“耀儿近日瘦了,过会让御膳房做些吃食送到……姝璃宫里去。”曹德忙笑道:“奴才遵命。”仪仗前去,曹德也忙跟上,太子踌躇回头,唤了声:“十二妹。”恰赫连瑜也自人群中回过头来,似是隔江望见璀璨星光,他人在灯火阑珊处,上官漫眸如寒潭,目光漠然扫过赫连瑜,弯唇对太子轻轻一笑。
有人唤他:“大人?”
“唔”赫连瑜回眸,却是个三品的学士,只闻那学士笑道:“方才大人那番言论,下官着实佩服……”
他漫不经心听着,再回首,唯见花海如波涛浮动,人已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