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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清明刚过,山下传来消息,那少年闻之色变,策马急急下山,自此再也没有回来过。
再见他,却是三年后了,她已及笄,师傅准她下山历练,她便在那时碰到的他,三年之间,他亦由少年变成男子,轮廓分明,眉眼深邃。才知他原是圣上第八子,上官昊。
三年少女蜕变成蝶,美艳不可方物,他已不记得山上稚嫩的小师妹,只用惊艳的目光灼灼瞧着她,她心里些微的甜。
后来……他的几个兄弟向她殷勤示好,甚至闹到金銮殿上,他对她的好也越发明显起来。再后来……她为助他夺江山嫁给旁人,背着夫婿与他偷情,等她疲累的发现在身后静静等着她的萧王,她终于想安静的依靠一个男人,换来的却是他的愤怒抱负,一夕之间,血染萧王府,她腹中孩儿亦没有幸存下来。
她艳名在外,古夏一族向来以夺妻为荣,因此以奇珍异宝交换,前秦江山初定,根基不稳,不宜宣战,他终将她拱手相送。
赫连皇宫淫靡奢侈,崇尚床第之乐,那个蓝眼男人绑住她纤细手脚,极细的小羊鞭交错打在赤果身体上,她惊痛屈辱的扭曲身体,他一把抓住她乌黑柔亮的发丝,粗暴的冲撞掠夺。
血,又是血,随着他发疯的动作坑蜒自身下流出来,黑发在猩红血海里弯曲如莲,她望见那蓝眸里自己丑陋赤白的脸,心脏不堪负荷,终于晕厥过去。
她才知,这原来只是个开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旧伤未好,新伤又添,她身心早已伤痕累累,终于大病一场,那男人挡不住婢女苦苦哀求,终于放了她几日,待病略好,他又日日宿在她那里。
男人花样繁多,芙蓉帐里日日寻欢,皮鞭铁钩春凳,就连怀着麟儿时,
他也不曾放过她……她在受着这样的折磨时,那人却在后宫三千,坐拥天下。是上官昊,一手将她推进这个永无天日的地狱里。
她真是恨极了他。
前秦消息传来,她几乎喜极而泣,可在那男人身边数十年,她学会收敛自己的情绪,无喜无怒,冷冷斜睨,仿佛久了,便成了习惯,几十年来如愿以偿,这样的大喜事当前,她亦流不出一滴泪来。
数十年后再相见,她红颜依旧,他在偌大龙床上苟延残喘,海棠树下那个白衣少年,顷刻间灰飞烟灭。她喜哀难辨。
她只有冷淡的微笑:“是我。”
他用尽力气去捉她的衣角,她嫌恶的躲开,他似是回光返照,双目灼灼的盯着她:“在所有女儿里,漫儿最像你,因此我对她疼爱有加。流瑾,我一直想补偿你。”
补偿?
她在心底冷冷的笑,说出来竟是平静:“最像我?再像我身上流的也是你和别的女人的血,若说补偿,也不过是填平你心中的愧疚。”
他干涸暗淡的眼眸蓦然瞪大,干瘦的指上青筋突起,他几乎是乞求:”放过我的子女,是我对不起你,他们是无辜的,你何苦牵连到他们身上!”
她心中怒气陡然冲向九天,怒极反笑:“无辜,你说他们无辜,那我腹中孩儿便不无辜,为了今日,我十几岁便远走异国他乡的清儿便不无辜?”她终寻到那满腔的怨恨:“上官昊,我曾说过,我要你血债血偿,也要你的子女尝尝被人抛弃侮辱的滋味!”
他生命再无延续,短促的喘着气,干枯眸中流露的神情竟似怜悯,他干哑开口:“流瑾,如今你报了仇,可是快活?”
快活?这两个字几十年前就已遗忘了快活是何滋味,可她心头抖恨,他凭什么用这样的怜悯的眼神看着她,上官昊,他临死前不忘在她胸口扎根刺,让她痛不欲生。
她用最高贵美丽的微笑温柔回应:“八哥,你在地狱里等着吧,你那最疼爱的女儿,我会亲手给你送去。”
他最后一个表情,却是极为复杂的笑着:“这样,你便赢了么?”
那样的笑容,几乎让她想起树下那对她粲然一笑的少年来。
肩头微沉,似又有些暖,她缓缓睁开眼来,殿内隐约的一片白光,隐约见着殿内地面平入湖面的澄黄金砖,一格一格延伸到尽头,那尽头是刺绣牡丹的坐地插屏,寓意着花开富贵。漆红柱上垂下的明黄慢帐,殿中央二尺高的仙鹤熏炉,白烟缕缕,被殿风吹得微微摇晃,地面便是一团乱影。
柔妃轻轻唤了声:“太后,您醒了?”
苏流瑾才觉自己不经意靠在美人榻上睡着了,见肩头是柔妃为她披上的深蓝鸾凤锦衣,拍了拍柔妃的纤手,转头才见殿外日头正好,日光明晃晃照见殿内,她漫不经心的问:“今日是阙儿回来吧。……
柔妃笑道:“是呢,陛下已去接了,许久不见,可怪想他。”
苏流瑾唇边亦是淡淡的笑意:“清儿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是和他一般。”只可惜……她笑意渐渐敛去,淡扫她一眼问道:“你那里可有好消息?”
柔妃闻言笑意也淡了些:“从宫外选来的那些女子,依旧是被完好无损的送出来。”苏流瑾闻言只敛襟站起身来,曳地的暗花细丝褶缎裙无声滑过如水砖面,她声音冷淡:“萱儿,知道,阙儿再好,也不可以做太子。”她轻轻回过身来看她,意有所指:“清儿他对你,还算温和。”她只不再说下去。
柔妃闻言轻轻垂下眼去,许久才道:“萱儿明白。”
苏流瑾看着她,旋即侧头转眸,因她喜亮,殿里多是宽大的镂空窗扇,打开来,下面簇簇的牡丹花随风摇曳,亦有暗香浮动,只可惜花期太短,好景不成,再美的花开过这几日也终会枯败,她叹了口气:“萱儿,我想了许久,这对你是最好了归宿。”
柔声声音亦是轻轻的:“萱儿都知道。”
她突问:“她回来了么?”
柔妃一怔,旋即点头:“是,但听说已经失忆,早已不记得陛下。”她启了启唇,欲言又止,终是道:“若是如此,不如顺手推舟,叫她让陛下死心,何必……非要她的性命。”说完便有些忐忑,却听殿里寂静无声,偶听风拂花丛,簌簌作响,柔妃诧异抬起头来,苏流瑾神情淡淡望着别处,眉目里略略恍惚。
许久才听她道:“若是如此,也不是不可。”
鸾车内锦纹靠枕,紫檀矮几,文房四宝皆全,右侧一顶小小熏炉,幽幽吐着苏和香,赫连瑜撩袍在几旁坐下,便见上官漫尴尬立在车门处,他微微挑眉,早已坐过去的赫连阙亦转头紧张盯着她,赫连瑜扫了眼几上放着的棋荀:“路途遥远,不如以此打发无聊时日。”
她微微点头:“也好。”赫连阙两眼顿时一亮。
一路乐声齐鸣,鸾车行的平且稳,只与在室内无异,她在赫连瑜对面跪坐下,他极自然将乘着白子的棋笛推给她,她望了一眼,勉强笑道:“下官极少下棋,望陛下见谅。”
他讶异抬眼,深邃蓝眸凝在她面上,唇角微微扬着,似笑非笑的模样:“我从未想过,你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两人这样面对面坐着,倒是第一次,矮几不过一人肩宽,离得这样近,依稀可瓣浅匀呼吸,因着天生蓝眸,他深邃眼窝里长捷掩映,愈显迷离,她无端心跳如鼓,别眼掩饰笑道:“想来是不喜这个。”倒不是不喜,只因三年前醒来偶捏着棋子玩耍,被寒爷和上官渊撞见,两人神情都有些古怪,似是并不喜欢看到她捏着棋子出神的样子,她只识得这两人,两人又对她颇是关心照顾,她想不过是个棋子,倒也无谓,后来便不再碰了。
听她这样说,他唇角浅淡的微笑,若有所思又恍惚的模样:“是么。”
她一时不知如何接话,轻轻“嗯”一声,再也无话。
赫连阙看看赫连瑜又瞧瞧上官漫,轻声道:“娘亲,咱们可是就此留下了吧?”
赫连瑜闻言亦是抬起眼来,长捷掩映的眼底隐有情绪明灭,便那样瞧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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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万水不会行,魂梦愈教何处觅(十六)
她不敢看他,只不自然笑对赫连阙道:“娘亲此次是奉命前来,自是要回去的。”
赫连阙垂了眼,恹恹“哦“了一声,她心头微震,忙又补充:“不过你舅鼻有事要办,倒不会那么快便回去。”这话倒像是说给旁人听得,说完颊上微微一热,只闻赫连瑜椰揄低笑,道:“白子先下吧。”她忙偏过头去。赫连阙眨眨眼看了看两人,露齿嘿嘿笑了声。
她分明对下棋知之甚少,可是指尖一碰到棋子,竟似有什么流进身体里,随着赫连瑜落子,她已不自觉思考棋路,设计陷阱,赫连瑜每落一子的目的她也深思熟虑,这一切仿佛曾发生过多次一般,她似是记得,又似是不记得。
圣驾浩浩荡荡行至行宫,内侍在外恭谨的一声:“陛下,行宫已至。”赫连瑜探腕欲握她的手,她手腕微缩:“陛下如此,于理不合,请陛下莫让下官为难。”他弯唇低笑:“文武百官都瞧见了,你还怕这宫中阉人?”强子握了她的手出圣辇,赫连阙乖巧跟在两人身后。
内侍扶好雕花鎏金的木梯,赫连瑜微微低头与她并肩而下,宫人分列左右伏地称颂:“恭迎陛下回宫!”赫连瑜漫不经心的一句:“平身。”
“谢陛下。”
跪在最前的一个身穿绯色锦文宫装的女官率先起身,垂首软语:“陛下,奴婢已叫人备好兰汤,请陛下沐浴洗尘。”赫连瑜带着上官漫缓步穿过众侍,只淡淡“唔“了一声,上官漫纳罕,自己亦是身为女官,在圣驾前皆卑称微臣臣下,这女官自称奴婢,好生奇怪,又听她嗓音温柔甜美,双颊含春,她瞥了赫连瑜一眼,旁人勿怪,此人实在是太能招蝶引蝶,经过那女官身前未免多瞧了那她一眼,不想那女官亦抬起眼看来,四目短接,女官眸中一震,喃喃开口:“殿下……”
一旁的内侍闻之色变,狠狠拽了女官衣袖,那女官猛然惊醒,急急伏下身去:“殊儿殿前失仪,请陛下赎罪。”
情急之下,她竟自称自己名讳,上官漫讶讶扬唇,赫连瑜不耐驻足,竟低眼看她:“你想怎么处置?”
只这一问,到那四下里目光均有意无意射过来,她脊梁挺直,笑容疏离而官方:“既是陛下的宫人,自由陛下决断,臣下无权处置。”
赫连瑜扬了下眉,旋即喊了声:“妖儿。”
身后赫连阙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