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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只是跪拜,现在已磕头如捣蒜。离春冷眼旁观了一会儿,嫌那“咚咚”声吵闹了,阻止道:
“行了!真把地上砸出个坑来,还要费力修补!说些正经事吧,今日来的这名女犯,你可知她的身份?”
“听丁大人讲过。她名叫红翎,是封门血案的疑凶。”
“被捕之后,她可曾说过什么?”
“不曾!自从归案,始终一言不发;丁大人尝试审问,可惜她牙关紧咬,怎么也撬不开!”
“撬?!”离春眼神一闪,“用刑了?”
听得语气尖利,胡狱丞再次额头触地:
“没有!杜大人平日时常训诫,遇到骨头死硬的囚犯,均暂时收监,不得用刑。”
“好!”声调和脸色一起和缓了,“我要进去看看,和她说上两句话。”
“您快请!”十分殷勤。
“等我与她谈过,前脚离开,后脚又有人来,你待如何?”
“就算他捧出金山银山,也要挡在门外,不让他瞧见犯人一根头发!您尽管放心!小的已知错,以后再不敢了!”
“如此甚好!”离春沉声道。
“可……”胡狱丞为难地望着方才匆忙丢下的银两,捡了还回去,怕再触怒了瘟神;就这么扔着不管,又不成话。正不知如何是好,离春开口了:
“银子你留下,永远记着,这是你最后一笔不义之财!”
向监牢深处走出几步,又回身补充:
“若真是生计艰难,这管监牢的一众兄弟,难道就帮不得你?再说,五监九寺之中,数你的顶头上司脾气最佳。遇到燃眉之急,不妨向他求助!”
胡狱丞摸过去,将银子捏在手里,依然跪在地上,心里不知什么滋味,只呆望着离春背影。她停在红翎的牢房前,面前轻纱微微起伏,大约是在说话,只是距离远了些,听不清内容。但这寥寥几句,却引发了一件奇事:
红翎原本抱膝蜷缩在牢房角落,表情呆滞,毫无生气。这时却如梦初醒,连滚带爬到木栅前,把脸极力塞到缝隙间,泪流满面。一手胡乱拭着泪水,一手极力伸出,想揪住离春袍角。终于够不到时,伏地放声大哭,撕心裂肺地喊道:
“夫人,红翎对不起你!!夫人!夫人……”
离春正与红翎隔栏交谈时,乱神馆接待了井边女尸的另一位贴身丫鬟。
红羽见了苑儿,直言要寻离娘子说话。苑儿虽是头次见她,但此女事迹已耳闻不少,未免心中不喜,冷淡地告知:
“我家馆主出去了!”
“出去?她不是说,近些日子要闭关吗?”
“这,馆主怎样决定,自有她的道理。说不定,又是为封府的事情奔走去了。怎么?你有何贵干,可说出来由我转告。”
“其实,也没什么正事,只是顺路来瞧瞧,为我家夫人招灵的事,到底进行得如何了。”
红羽用词谨慎,婉转表示小公子已等到心焦了。来意已大致说明,苑儿也露出逐客的意思,她却仍是不肯离去,说既然出来一趟,定要见了本尊,得到确切答复,才能回去的。
客人磨蹭着不走,主人也不好硬赶。两名女子就在厅里枯坐,等待离春回来。无奈,左等右等,就是不见人影。馆中二人面面相觑,虽彼此看不顺眼,却同样有时光待消磨,只得被迫亲近,共同找些事情做。
前两日那张棋秤,一直摆在厅中未曾收起,苑儿眼神落在那上面,红羽心领神会,两名下女相视点头,便对弈起来。苑儿是个生手,只略懂得规矩,可以提子时,就一路追杀,与对方打劫到底。这样自然错失了许多良机,让红羽执的黑子占到了兵家必争之地,往后就翻身乏术了。
一局终了,独叶茶也品过几盏,离春仍是没有露面。经过一番熟悉,已不似先前的生疏,两人试探着寒暄几句,就算是攀谈上了。
“离娘子闭关许多天,招灵一事应大有进展吧?姐姐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在馆里伺候,想必知道得极详细了。”
“说来惭愧,这我并不清楚。馆主做事向来高深,经常连我也蒙在鼓里。你们那边许久得不到音信,会不安也是自然。不过,她既答应了,就一定作得到,还请不要怀疑。”
“离馆主的法力,我们都是深信的。吸引夫人魂魄上身,对她应只是举手之劳。大概已成功试验过几回了呢。”
“若是这样,夫人也许会借此机会申诉冤情,道出杀她之人的姓名。莫非,姑娘是想知道这个?”
“不是!受我家小公子的吩咐问的,没其他用意。”
如此这般,红羽反复旁敲侧击,隐晦地打听;苑儿却知道轻重,始终闪烁其辞,答话多有回避。但这么套话套下去,到底不是办法,万一无意间将案情细节透露给这疑犯知道,可不易收场。于是拿出离春平日的教导,装作对封家夫人十分仰慕,要红羽详尽介绍一番。情理上,这可不能推辞,她只好顺从道:
“我家夫人她……”
苑儿在离春处,早已听过有关死者的一切,现在耳闻这许多溢美之辞,不免意兴阑珊。耐心等着说完,好像极有兴致般:
“遇到这样的主人,姑娘好福气!真是令人羡慕。”
“这可不必。我看你的境遇也不差啊。”
红羽笑着客套,而苑儿等的正是这一句:
“不错!我家馆主虽不似封夫人的完美,却是才华横溢,跟着她同样大有益处。方才你说了不少,礼尚往来,我也讲讲离娘子的事情,想来你也有兴致一听。”
“这!”
“你就不要推辞了!”见红羽为难,苑儿更热情起来,“我见过的人里,还没有一个不好奇的。平时旁人千方百计向我打听,我心烦了还不爱讲呢。”一边笑着,心中默默祷告:馆主啊,愿你的经历能助我耗到你回来。不然她再纠缠,我若一不小心溜了嘴,你也怪不得我!
在脑中编排词句,对方缩进椅子表情抵触也视若不见,一头热地说道:
“我家馆主的姓氏,很是古怪吧。离,谁见过这样的姓?其实,她父亲本姓理,与当朝皇族系出一源,且更为正统。若不是百年前分离出去,现在的离娘子,也是位公主郡主的千岁娘娘。”
苑儿的本意,只是拖延时间,但话一出口,平日以离春为荣的常态自然流露,态度十分真挚:
“有传说她命格太硬,克死亲娘,这纯属谣言。馆主出世时,不过是寤生罢了——头上脚下的难产,产妇很快便会失血过多,到最后保下了孩子,却留不住大人。那时馆主之父在外缉捕一名重犯,那歹徒真个狡猾,逮他归案整整历时三年。馆主三岁时,才第一次见到生身父亲。初见时,他抚着女儿的脸,叹息道:‘此女必然难嫁!’于是为她改姓为‘离’,取名‘春’字,涵义是——你这一世,没有春天!”
红羽听得漫不经心,这时却也动容:
“为人父亲的,怎能这般苛刻?”
“不是苛刻,只是实话实说。”苑儿忽觉这一句的语气酷似离春,不禁一笑,“别个女子,长大后只须将终身托付出去,若是选对了人,便可一生衣食无忧。而馆主样貌特异,无人可以依靠,只得自生自灭。旁人都说,她造了乱神馆才气死爹亲,真是讹传。当年,老人家躺在病榻上,听馆主说乱神馆建起,点头道:‘你能自食其力,我死也瞑目了。’之后才放心西去。”
“这样不失为一种活法,但终非正路啊。”红羽不敢苟同,“俗语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确有其道理。人生一世,别人都经历过的,自己置身事外,总是缺憾。孤独终老,未免令人同情。”
“这样说法,简直侮辱了我家馆主!”她何等样人,轮得到你这俗人怜悯!“终生不嫁,固是不得已,却也是心甘情愿。她生性孤绝,又见惯世态炎凉,总说世上最不可靠的,唯一‘情’字——风花雪月四样物事,确是天下间的至美,然而风过无声,雪化无痕,花易谢,月难圆,到那时情何以堪?与其用一生去下注,倒不如一开始就不要赌。”
“离娘子的高见,不是我辈所能理会。”红羽陪笑,心中可能并不认同,“我到底觉得,还是找个好人家嫁了,比较妥当。就像我家夫人,虽遭此横祸,但生前有丈夫疼爱,幼子孝顺,何其美满!光是一个商家女,得嫁儒生为妻,已是令人羡慕的好运道了!当然,这样的福气也不是谁都赶得上,应是她平日积善,种因得果吧。”
“这么说来,姑娘是把封夫人当作毕生目标了?可我却将我家馆主的言行视为圭臬。”苑儿与人见解不合时,便愈加眼神灵动,口齿清晰,斗志昂扬得仿佛兵士捍卫疆土,“一年前我家遭逢惨事,得她相助,就此结缘,也算因祸得福。但我敬重她的观点,并非全为恩情,而是骨子里赞同。我这一生,也希望如馆主般,过得坦然自在,不亏不欠。旁人只道,我是乱神馆的丫鬟,却不知也是学徒。有朝一日,我力所能及时,定会继承馆主的事业。最近她时常夸我进步神速,想来这一日不会远了。”
红羽似见不得这种图谋,皱眉不悦道:
“离娘子尚未隐退,作徒弟的就有这般想法,恐怕不妥吧?”
“怕什么的!馆务由我代劳,也是为她分忧。今时不同往日,现在乱神馆已不是她心中的至爱。外人瞧不出差别,我这朝夕相处的,可看得真切:近几个月,她性情大变,柔和了许多,不复见当初的冷厉偏激。这样虽是令人欣慰,却哪里还是长安传奇的‘离娘子’啊?”
正说得尽兴,门外忽然高挑一声:
“你这丫头,又在乱说什么?”
若是平日,苑儿定是脖子一梗,继续奴大欺主;今天却惊喜地扑出门去:
“馆主!你可回来了!!”
红羽见状,紧随其后。苑儿一阵心烦,拉离春急急回转,走出几步悄声道“放心,我什么也没说”。为掩饰这动作,故意来到棋盘跟前,高声道:
“我可盼你很久了!来,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