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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啊,我此来,请求指教是假,代友人访友才是真啊!”
闻言,房夫人更为激动,身上朴实的气质愈加显露:
“听你刚才的意思,小姐住在长安?何处?我定要立刻登门拜见!”
这一句还没说完,离春只觉得脸颊阵阵刺痛,转头对上房竞萧锐利的眼神。自从两个女人说起话来,在场男子已被晾在一边许久了。离春暗笑一声,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抽出手来轻拍桌面,以示安抚,同时低下头去,思索怎样作答。忽然闻到一阵甜香从胸口传来,忆起那包糕点忘记放在馆中,还带在身上,眼神一闪,心里已有了计较。
“我方才说的,都是几年前的事了。那户人家一直居无定所,在长安也只住了一段时日。现在已搬走了,不过,在这边偶尔还能遇见他们派来采买货物的下人。由此推测,大概还在京畿一带。至于具体住址,许久没有联络,我也并不清楚。”
“哦。”房夫人有些失望,却马上关心道,“等一下!你说‘居无定所’?小姐她,过得不好吗?”
“怎会不好?是甚好呢!”
房夫人踌躇一阵,手绞住花笼裙的丝罗,在石墩上蠕动着,试探道:
“那……小姐成亲了吗?”
离春轻松微笑:
“早嫁给她的表兄了。”
“小姐果然明智!”房夫人虔诚地惊喜,“表少爷斯文俊秀,温柔体贴,正是托付终身的良人!他们是什么时候成的好事?”
“在您嫁人之前,已说定了不是?你和房公子走后两月,两个人便定了亲,之后姑老爷一家返回家中,就正式过门了。”
“以前我曾说过,要伺候小姐出嫁,谁知竟不能作到。”螓首微摇,不胜感慨。
“夫人若不怨在下交浅言深,我倒要说一句,这事是您处置不当。您始终不肯接受义女身份,坚守丫鬟的地位,岂不让那全心全意待您好的一家人寒心?这份倔强,您那义姐每次说起,都是无可奈何啊!”
“离娘子,你不懂得的。并非我不通情理,这其中原因复杂,不知从何说起。”沉默片刻,房夫人理出头绪,坦言道,“你既是小姐的朋友,我的身世,告诉你也无妨。我还在嗷嗷待哺时,就被父母托付给邻居照看,他二人为了生计,须得外出作工。结果走在官道上,一匹惊马迎面冲来……面对两具尸体,财大气粗的马主随便赔了些银钱,这事就算过去了。我叔叔婶子贪图那微薄的抚恤,以死者亲属的名义,赶去领了回来。这下于情于理,都势必要将我这尚在襁褓中的油瓶拖回家去。他们从不把我当侄女看待,生辰八字不记得,连名字也不曾用心取。我被抱到他家时,正是兰花盛开的时节,于是被叫做‘兰儿’。自会走路,就要学习怎样干活;听得最多的话,就是兰儿去做这个、兰儿去做那个。八岁之前,一直被当作佣人使唤。后来他们自己的孩儿大了,想要送进学堂,不够学费时,就在我身上打主意——白白养活了这丫头这么多年,总该为家里作些贡献,不知能卖几个钱啊?陆续有几个人牙子上门看货,都因出价低廉,买卖没有谈成。真要感谢叔叔婶子贪心不足,想对比多家卖个好价钱,东挑西拣的,拿不定主意,这才让我碰到老爷。”
听她语气中透出几分愤世嫉俗,房竞萧在石墩上悄悄,向妻子那边靠近了些许。这举动看得离春心里一暖。
房夫人清清嗓子,继续说道:
“老爷早年丧妻,又无再娶之意,膝下只有一女。看掌上明珠年纪日长,渐渐懂事了,怕她没有兄弟姐妹,一个人寂寞,正想找个同龄的女孩作玩伴。他辗转知道了我家的事情,同情我的遭遇,亲自来到叔叔的破屋,丢下钱将我领走了。在老爷家,虽然名为下人,却并无人像婶子那样对我横眉立目。小姐和颜悦色不说,还在父亲的默许下,拉着我陪她一起读书。以前做梦也没有梦过,我竟也能有识字的机会。”房夫人温柔微笑,“有时在想,如果我当时没被出售,又或是没福卖给主人家,这辈子恐怕凄惨万分,日子绝不是现在这般模样。对我而言,这一家人就是庙里救苦救难的菩萨。因此,我才要从头到尾当个丫鬟,迫使自己记住:人家本不必对一个下人这样好,却待我如此宽厚,作为有良知的人,应愈发感念这份恩情。若是一朝认了亲,恩惠变成亲情,我怕我会忘形起来,以为一个女儿享受这些都是应当的。再说,一想起‘亲人’二字,眼前浮现的就是叔叔婶婶那幅嘴脸,把老爷小姐与他们并列,岂不是一种侮辱?”
“夫人真是心思纤细。如此,离春明白了!”
第16章
“我这人一说起往事就没完没了,害旁人也跟着难过。”房夫人在夫君脸上扫过一圈,亏欠道,“反正都过去了,伤心事少提,说些高兴的吧。”思来想去,最高兴的终究是多多探听自家小姐的消息,“对了,不知姑爷搏得了功名没有?他们一家飘泊不定,就是为了科举吧?”
“那倒不是。”离春心中预测着往下会受到怎样追问,而自己又该如何应对,嘴里已照实回答,“他不忍亏待妻子,立志要她在婆家也能养尊处优地过活,便不再继续攻读,转而去经商了。”
“真是可惜!表少爷状元之才,这般决定简直糟蹋。”房夫人无限痛心,“商行自有老爷掌管,他根本不必插手,还是,”说着眼神一寒,“有什么理由,让他非这样作不可?老爷出了什么事吗?”
这一句的答案,直指明镜寺惨祸,于是,离春的脸颊几乎让房竞萧的目光刮下一条肉来。
“夫人多虑了!是他自己想得周到:老岳父现下虽身体康健,毕竟年纪大了,有朝一日登仙去,身后的店铺财物还能遗留给谁?又没有旁个继承者,自然是由宝贝女儿接手。而小姐的,不就是姑爷的?如果到那时,他依然不通经商之道,无法胜任,要老爷奋斗一生的成就付诸东流吗?再说,他自家也不宽裕,还有老父老母要养,及早下定决心,可谓有远见了。”
“可这样一来,那许多年的书就白读了!纵然长远想来,有一些道理,但他弃儒从商终是大事,难道就无人阻止?”
“怎么无人?他最初显露这念头时,立刻遭到三位长辈一致反对,以上道理并不足以说服他们。这时他扔出杀手锏,说出如此决断的真正原因——妻子有孕了!一名有担当的男子,将为人父时,自是无权任性。比起追逐虚无飘渺的仕途,还是踏下心来养妻活儿更为实在吧?这突降的喜事把三位老人家的关注都引到孕妇身上,至于孙儿外孙的爹,也就放任自由了。”
房夫人听到“有孕”时,就急迫地想要插嘴。毕竟顾着礼貌,等离春说完,赶忙探问:
“小姐有孩子了?”
“都已成亲那许多年,还能无所出么?其实,她为人妻后,很快传出喜讯,十月后诞下一名男婴。这孩子现在年纪尚幼,却已十分成熟懂事。不说品性,光是样貌也惹人喜爱。”
“一定较同龄男孩清俊许多吧?”房夫人掩口而笑,“表少爷和小姐,都是百里挑一的美人,他们的子女,就算竭力往难看里长,又能丑到哪里去。”
“夫人说得不错。”
“小辈们一家三口和乐着,为人父母的,也安心了吧?”
“安心得很呢。你家老爷看女婿将生意经营得有声有色,便把商务都交下来,自己无事一身轻,待在闽南颐养天年。”
“那小姐的翁姑呢?身体怎样?”
“一切都好。”
“真的?”房夫人听出敷衍的味道,生出疑心来,眉头拧起,微微露出不满。
“详细说了,怕您担心,这才简而言之,绝无欺瞒之意。其实,姑老爷一向健朗,而姑太太因患有痼疾,无法根治,这数年间也曾发作几次,好在都是有惊无险。”
“这才对嘛。”脸色一变,泛起柔和的笑容,“她那心痛的毛病,求了多少名医,没一个能够药到病除,最终只以调理为主。要说忽然生龙活虎了,那才稀奇呢。”
“这顽症虽说祸及自身,却也是嘉惠后人,为儿子和侄女作了一回大媒。”
房夫人一怔,失笑道:
“离娘子连这都听说过?”
“不只这些,连他二人定情的经过,我都知晓呢。”
“看来,小姐和姑爷真是把您当了贴心人啊。”这一句出口,态度更加热络起来。
“几年前谈天时,无意中说到的,现在已模糊了。依稀记得,这对夫妻似乎儿时就曾见过一面。成人后,姑太太忽然大病一场,而后……而后怎样来着?”
离春曲起手指,敲着眉心,一副努力回忆的样子。房夫人见状,接道:
“而后,病是养好了,却把胆子吓小了,总以为自己不久于人世,说什么也要见哥哥最后一面,便和丈夫儿子一起来到老爷家,这才把日后那对夫妻的姻缘线牵到一处。”
“我听你家姑爷说了,在他眼中,你可是棒打鸳鸯的人。”
揶揄的语气,让房夫人羞怯地笑开:
“都怨小姐生得貌美,自及笈后,就被无数狂蜂浪蝶竞相追逐。我这当丫鬟的,可要保护周全了,哪敢有片刻松心?凡近小姐身周九尺者,杀无赦!当年表少爷日日在花园守候,他心仪的佳人还懵懂时,我却已看穿这份心意。平时壁垒立得久了,阻挠追求者已成了一种本能,难免习惯成自然。后来老爷允了这对小儿女的婚事,看三位长辈的态度,才醒过味来:将表少爷的住所,安排在小姐闺房附近,不是明摆着撮合吗?这一次,我真是枉作小人了。”
“夫人不要这样说。之后你不是也曾劝告表公子,要及早把婚事定下来吗?也算为这一对的亲事出过一份力了。不过那次谈话,说者一番好意,听者却不识好人心。时至今日,他依然愧疚不已,一直想正式向您道歉,只苦于没有机会。”
“姑爷这样挂念,倒让我不好意思了。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