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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土,河阳城外三十里。
大道之上,过了这么久,逃难的难民们大都已经回到了南方家乡,此处位于青云山脚下不远的地方,却还是不时能够看到衣衫褴褛的百姓艰难跋涉。不过其间已经多了些来往的小商小贩,比起数月之前那场浩劫发生的时候,已经好了不知道多少了。
“仙人指点,看你半生命数啊…”忽地,一声响亮吆喝在大路上响了起来,打破了这里的沉默,显得十分刺耳。
“财运、官运,姻缘、行踪;风水、面相,测字、摸骨,无所不精,无所不通,来来来,一位只需五两银子啊!便宜了啊…”
周一仙手持“仙人指路”之招牌竹竿,迈着大步走了过来,一路吆喝,路人无不侧目。
跟在他后面的野狗道人没有说话,和往常一样拎着全部的行李。
倒是在他背后的小环似乎是怔了一下,从一路过来一直细细观看的手中一本黑皮无字封面的书上抬起头来,有些愕然道:“爷爷,你刚才说什么,几两银子一位?”
周一仙回过头,呵呵一笑,道骨仙风的如天降仙人一般,伸出了五个手指头,郑重其事道:“五两银子。”
小环眉头皱起,道:“可是昨天你才叫的是三两银子啊!还有,这几天你到底怎么了,三日前我们还是好好的和往日一样,每位看相的客人收五钱银子,可是你倒好,这几日你蹦着跳着往上涨,五钱涨到了一两,过了一日变成了二两,前一天就成了三两,今天倒好,你乾脆直接叫了五两了…”
小环走到周一仙身边,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周一仙一番,周一仙被她看的有些发毛,退后了一步乾咳一声,道:“你个小丫头又看什么?”
小环不去理会他,伸手却是探向周一仙的额头,周一仙吓了一跳,又退了一步让了过去,道:“你神神道道的做什么?”
小环“呸”了一声,道:“你才是神神道道的呢!我是看你有没有发热,脑子烧糊涂了!”
说着,她转头向跟在身后的野狗道人问道:“道长,你说我爷爷他最近是不是有些糊涂了啊?”
因为此时正是白日,野狗道人同往常一样脸上围着布条,但两只眼睛闪闪发光,十分明亮,此刻被小环一问,呵呵笑了两声,然后立刻点头道:“他,呃,我是说前辈年纪大了,难免有些…”
“放屁!”
周一仙在前边跳了起来,大怒。
小环白了他一眼,道:“爷爷,你那么激动做什么,我就觉得道长说的很有道理,看你这几天那个样子,只怕还真的有些老糊涂了。”
周一仙似乎特别听不得“老糊涂”三字,更是恼怒,怒道:“你们两个家伙知道什么,你们才多少年纪,知道多少人情世故,我这还不是…”
小环抢道:“是么,那你倒说说看,你为什么拚命涨价?”
周一仙哼了一声,手中仙人指路竹竿一挥,向着周围稀稀拉拉那些行人指了一下,道:“你们看看这些人,还有我们一路过来遇到的那些人,是不是都是逃难的人?”
小环点了点头,道:“不错,大家都是啊!包括我们也是。”
周一仙窒了一下,老脸微微一红,随即当作没听到的样子。
小环又道:“既然他们都是逃难的人,离乡背井的,我看根本就没有几个人想着看相这回事,我本来还想着是不是该减价才对,可是爷爷你倒好,拚命的抬价。”
周一仙双手一背,将竹竿置于身后,冷笑道:“照你们这么说,我倒是错了,可是你看这几日,找我们看相的人是少了还是多了?”
小环怔了一下,皱了皱眉,野狗道人却在旁边插了口,道:“说起来,似乎这几日看相的人的确多了一些啊!”
周一仙又是哼了一声,面上有得意之色,对小环道:“你小小年纪,能知道什么?我告诉你吧,本来说大难之下,人人背井离乡,是未必有看相之意的。但此番则大为不同,浩劫之大,万年罕见,天下苍生涂炭,人人自危,谁也不知明日是否还能活着?在此异象之下,有我这仙人般为他们指点迷津,岂非是人人趋之若鹜?”
小环低头沉思,良久之后,缓缓摇头叹息,面上却有一丝惘然。
野狗道人却是还有些迷惑,忍不住就道:“那你为什么一直提高看相价码呢?”
周一仙怪眼一翻,道:“这等高深学问,我岂能教你!”
野狗道人碰了个钉子,呐呐缩了回来,却只听身旁小环叹了口气,道:“这个我现在多少明白一点了。”
野狗道人与周一仙都是吃了一惊,周一仙道:“哦,你倒说说看?”
小环耸了耸肩膀,淡淡道:“不外乎是你料到天下人人心惶惶,对自身性命都顾之不及,又有多少人怜惜身外财物?相反,你银两提的越高,寻常百姓反以为此人道行高深,不同凡响吧…这些我本来都是不信的,本想此等小伎俩,便是白痴也看的出来了,不料、不料竟还有这许多人看不出的。”
周一仙摇了摇头,道:“你错了,小环。”
小环愕然,道:“什么?”
周一仙道:“你前面说得都对,只是最后一句,却并非他们这些人看不出,只是他们自己看不开罢了。”
野狗道人在一旁听得糊涂,道:“什么看不开?”
周一仙向着周围那些蹒跚行走的人们看了一眼,道:“天下苍生,又岂能尽是愚钝之辈,只是生死关头,却不知有多少人不肯相信自己,宁愿听听旁人安慰也好。我为他们指点迷津,所言所语,多半都是谈及日后半生,将比今日之处境好上许多。有此言在,他们付出银两,便也安心了。”
小环忽然道:“爷爷,你是真的从相术上说的,还是对他们胡乱说的?”
周一仙微微一笑,道:“我是胡乱说的。”
小环与野狗道人对望一眼,一时都说不出话来。
周一仙仰首望天,看着那悠悠苍穹,注视许久,悠然道:“如此浩劫,可一却不可二,否则天道亦不容之。”
说到这里,他回头笑道:“既然如此,这将来日子自然是要比现在不知生死的日子要好上太多了,我也不算说谎骗人的吧!相反,老夫一路过来,安慰劝告了无数颠沛流离的百姓,更不知有多少人在老夫一番话下,重诞生机,死灰复燃,此番功德,又岂是那些和尚道士整日缩在寺庙之中颂经念佛可以做到的?”
他伸手拍了拍小环的头,一脸仙气,正义凛然,大有老夫悲天悯人救世之情怀,独下地狱挽救苍生之悲壮,便是收了这许多白花花的银子,也是大义之所在,不收不足以救人、收了更是大慈大悲之所为的正气沧桑。
他接着叹息道:“人生,真是寂寞啊…”
…
一时悄无人声,四下竟是一片静默。
周一仙皱了皱眉,将眼光从高高在上的天际苍穹收了回来,低头向四周看了看。
…
“喂,你们两个,走那么快干什么…”
第二十集 第六章 真怒
青云山,通天峰。
玉清殿上,往昔庄严肃穆的情景,在这一日却似乎发生了变化,纷乱的脚步在玉清殿内外响个不停,压抑却带着慌乱的窃窃私语彷彿如水波般在这里蔓延开去。远处,似乎还有吵闹的声音,这在过往是不能想像竟然会公开发生在通天峰上的,而此刻听去,那吵闹之声似乎还越来越大,而且正不住的往玉清殿这里接近。
玉清殿地势极高,耸立于云海之上,就算是过了虹桥,从碧水潭边的石阶向上,也得走上一会,但听这声音大小,多半却是已过了石阶一半。
闻讯赶来的通天峰长门大弟子萧逸才,在几个师弟的簇拥下疾步走进了玉清殿,英俊的脸庞上不知为何,竟然流露出几分疲倦之色,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可以让这位道行高深的青云门年轻一代的翘楚如此费神费心。
不过虽然面有倦意,但萧逸才走进大殿之上,仍然是面色肃然,眉头皱起,微怒道:“怎么回事?还嫌麻烦不够多么,是哪个胆子这么大,竟然在此喧哗!”
旁边,守在大殿门口的几个年轻弟子连忙走了过来。道玄真人自从与兽神大战之后闭关已久,而且脾气不可思议的变得古怪,通天峰长门大小事务,多已由这位深孚众望的大师兄打理,众年轻弟子眼中,对萧逸才也多有敬畏。
只是此刻嘈杂之声仍然越来越大,但众年轻弟子脸上却大都有古怪之色,其中一人凑到萧逸才跟前,压低声音道:“萧师兄,是大竹峰的苏师叔来了。”
萧逸才一怔,愕然道:“苏茹苏师叔?”
旁边众人纷纷点头。
萧逸才讶道:“她来这里做什么,既然来了,怎的又没有通报,还搞出这般喧哗出来…”
话未说完,只听玉清殿外那阵喧哗声突然提高,似乎是某人终于失去了耐心,远远传过来一声清啸,如凤鸣一般,悠然而起。
萧逸才脸色一变,急忙向玉清殿大门快步走去,口中道:“糟了,快走…等等,曹师弟、徐师弟,你们立刻去后院,请几位师叔过来劝阻苏师叔,我们都是后辈,不好说话,快去!”
旁边两个年轻弟子连忙点头,转身就向玉清殿后殿跑去。
萧逸才大步向玉清殿门口走去,眼看就要走到大门,那阵清啸之声忽地传为急促,发出尖锐之声。
萧逸才脸色白了一白,身形一闪已向门口飘去,同时提气沉声喊道:“苏师叔,有事我们好说,切莫…”
一句话还未说完,只听得“哎呀、哎哟…”之声陡然传来,萧逸才身形一窒,硬生生顿住了身子。
只见玉清殿巨大的殿门口处,在远方温和澈蓝的青天背影下,扑通扑通从殿外摔了十几个人影进来,无一人可以站稳立足,个个身子转个不停,片刻之后哗啦啦倒在地上一片。
玉清殿上一片哗然。
“嘿!”
一声冷哼,只见一个苗条纤细身影,俏生生出现在玉清殿大殿门上,正是苏茹。
这一声,瞬间震慑全场,偌大的玉清殿上,更无一点声息,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那个突然发威的女子身上。
乌黑发亮的秀发盘着髻,斜插着一支红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