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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巴掌。
啪!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看你是被邱老太君教养多了,养出了一身女子习气来!还学着自尽逼迫别人?你怎么不哭哭啼啼抱住我的腿啊?”张致看着被甩了一记耳光,低着头一言不发的李锐,“好,你既然以死相逼,我就救李茂一把。”
李锐惊喜地抬起头。
张致看到李锐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一阵气血翻涌。
“他日你一定会后悔,因为这个世界就是这般残酷,日后你就会质疑你现在做过的一切。”
他的眼睛看着李锐,又像是通过他看着什么其他的东西。
“可是人在少年时总要做几件有血性的事,才不枉曾经年轻过一回……”
“只是,无论如何都要牢记,不到最后时刻,不要轻言生死。你今天这般做,我很失望。不管什么时候,自尽都是让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
“直到如今,我一想到你母亲,心里还不住的悲痛。你知道亲人的自杀带给旁人的痛苦有多么的刻骨铭心吗?你大舅的伤痛只比我更深,连为人处事都和以前判若两人……”
“想想你的祖母,还有你死去的父母……”
李锐惭愧地低下头。刚刚是意外,他本不是能做出以死相逼这种事的人。只是长久以来面对各种追杀、疲惫、赶路时的压抑,他的神经已经绷得死紧,在听到舅舅的“为你好”以后一下子绷断了,对这个世界都产生了厌恶。
如今他没有死,再也提不起一丝赴死的念头了。
他想他这辈子无论遇见了什么样的难关,想一想今晚扣动弩机机簧的感受,就会再度振作起来吧。
“你若死了,我这里死了一个信国公府的大公子,到时候世人会如何想我?你不如直接杀了我比较快!”
张致忍不住猛揣了李锐一脚,李锐直挺挺地受下来,不敢躲避。
是他逞一时意气,将自己陷入了“舍生取义”的氛围之中不可自拔,怪不得舅舅生气。
他刚才过于刚烈了。
“外甥受教,以后不会再这般做了。”
张致气也气过了,怕也怕过了,又听了李锐陈清利害,实在再也提不起什么折腾的心来。这孩子毕竟是外甥,他那叔父对他再差,血脉亲情却割不断。李锐甚至要以死相逼,他再这么拖延下去,怕这个孩子第一个恨得就是他,他也承受不起信国公府那位邱老太君的报复。
“兵符和书信都在我这里。你既然要救,就随我走一趟边关大营吧。”
灵原县县衙内。
终于可以好好洗漱一番的李茂,将自己的全身都浸入浴桶里,发出了惬意的“呼”声。他的右腿和右手的伤口早就在这次的追杀中又崩裂了开来,但是他却坚持先洗过澡以后再处理伤口。
因为比手脚的疼痛更难以忍受的,是他十几天没有洗过澡的麻痒和尴尬。
他长这么大,还没有这般脏污过。
是以当他看到镜子里的自己,那一头虬结在头上的油腻头发,还有满面尘灰和泥土,和已经看不出上面的暗纹,只是灰扑扑一片,仿佛从哪个坑里扒出来的羽绒长袄凑在一起的效果时,李茂差点没晕厥过去。
和汪志明一起进城时,对着那些侧目和热情微笑的老百姓,还友好的拱手回礼。
他一直以为是此地民风甚好……
还是让他死了吧!
李茂一想到入城时他摆出国公的款儿四处亲民的举动,就有想要晕倒的冲动。他只得转移注意力,拿起澡豆,细细的擦拭头发和身体,又吩咐府衙里的差人换了两次水,终于觉得自己身上一轻,恢复了身为“国公”该有的样子了。
李茂拿过汪志明为他准备的衣物换上,走出了浴房。只是他的头发还没有干,所以不便出内室,只好坐在炭盆旁,一边取暖一边烘干头发。
在家里,每次洗完头以后都是妻子亲自帮他整干再梳起来的,被羯人救了以后,他躺在床上养伤,披头散发惯了,反正也没有人说难看,更不会有御史弹劾他衣冠不整。
等到了灵原县,他倒有点想不起头发该如何束起来了。
李茂一边用干布擦拭头发,一边思虑这汾州马场之事该如何解决。
先不提那些不明的军队,马场里若真有这么多匹马,当务之急是先把马转移出来,免得汾州马场里的人狗急跳墙,把所有的马给杀了,一匹战马都不留给他们。
还有那支军队,卢默应该带人杀了不少,他已经吩咐了其他人去把那些死人的尸体和装备全部拖回来,到时候细细盘查,是哪里的冬衣哪里的兵器。
他在一年前因为母亲的“邱氏扳指”之功而领了主管兵部的武备司以后,已经要求所有出库的武器和衣物都要在暗处做上记号,不用告知兵士和将领这记号所在。
这原本只是他为了避免吃空饷和边关私卖武备所留的后手,想不到在这里起了作用。
只要这里面有这两年新入的武备,就一定会露出马脚来!
李茂正在想着接下来的布局,门突然被“啪啦”一下推开了。
像这般不敲门就进的,只有……
他抬起头看去,果然是卢默和苏鲁克。
“李大人,我已经收拢了大部分的羯人,那支军队见不能抵挡我们,四处逃散到草原里去了。”卢默看着拿着毛巾,楞乎乎看着他的李茂,“……怎么了,大人?”
“能不能先把门关上再说话?汾州很冷。”
他刚刚沐浴完出来,身上只穿着单薄的夹衣,头发还是湿的。这两人就站在门口大开着门户说话,是真的觉得他和他们一般健壮似牛吗?
苏鲁克转身关上了门,不以为然地说道:“李大人,怎么你一回到汉人的地方,就娇气起来了啊!在草原躲避追杀的时候,你跟着我们没衣没被就睡在马边,我看你眉头都没有皱上一皱。现在一到了汉人的屋子里,还点了火盆,开了门你还嫌冷。”
“在草原上,那是没有条件,只得咬牙坚持。我从小没吃过什么苦,乍回熟悉的地方,一下子就放松了下来,倒让你们笑话了。”
李茂好脾气地笑着,“那些人逃到草原里,有办法抓住吗?”
“若是他们生火做饭,我们就能追踪到他们的痕迹。只是现在人手不足,我们借来的壮丁已经回到部族里去了,原本商议好的就是救回您和我的族人们,要想再让他们干活,就得再掏钱。”卢默看着李茂,有些疑虑地问:
“那笔钱,你们会给的吧?”
他的金猪还抵押在那里呢。还有汪大人,汪大人好像很穷,他把他所有的积蓄都带出来了,也没有多少钱。若不是他穿着大楚的官服,又说自己管着一万多的汉人,怕是什么都借不出来。
“会给的。”李茂肯定地点着头。
“我会上折向陛下请求支付这笔钱的。若是陛下不允,我就掏了这笔钱。我一条性命,难道还抵不上五百两金子吗?汉人也是讲究‘一诺千金’的,你就放心吧。”
卢默和苏鲁克见李茂的态度不像是敷衍,都高兴地露出了笑容。他们是以部落的信誉向东边的人借的人马,若是毁约,定金是小,他们就没办法在草原立足了。
“你们今日好好休息,明日随我去汾州马场。”
李茂想了想,还是只有带着羯人去马场他才放心。虽说兵部是按五千匹马的规格配置的官员和兵丁,可是看那些不明部队的样子,说不定马场里也有藏兵。只凭围着马场的几百官兵,怕是有危险。
李茂等头发干了,前去汪志明住的后衙主院商议明日之事。起先他还担心后院有女眷,他去拜访有所不便,后来一问才知道此地县令已经把妻儿全部都送走了,不由得在心中暗叹了一声。
这县令,怕是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了。
他对这汪县令生起了十分的好感,遂放下顾及,连夜拜访。
他与汪志明二人商议好明日去马场巡查的事宜,他的御使仪仗在逃跑中丢失了,好在信国公府的印信和兵部上官的印章都还在,可以做为身份的凭证。
只是现在这汾州马场到底还听不听从于这些东西,实在难说。
汪志明也是担心这点,但汾州马场一事宜早不宜迟,他也没有什么好的主意。他几天前就已经向汾州的指挥使司递了折子,可是到现在也没有动静。
第二天一早,李茂先是去了摆放那些楚军尸体的地方。
李茂一到义庄,就找了一具血肉没有那么模糊的尸体,蹲下身开始扒起他的衣服。
在一旁等待的羯人和汪志明的眼睛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尤其是汪志明,看着李茂的样子活像是义庄里那种什么都拿去卖的看尸人一般。
“大人,我们当地的府兵虽然没有正规军精锐,但武器还是有的,衣甲也齐备,实在是不需要从这些死人身上再剥东西用……”
李茂拉开那死人的衣襟,用手伸进那棉衣的腋下,往袖管里摸,果然找到一行凸出来的字。这是绣上去的,极难模糊。
“谁把这一截袖子割下来……”
他话音刚落,卢默就抽出一刀,将那衣服连带死者的手臂一起斩了下来。
“我只是要看衣服……罢了。”李茂叹了口气,把那手臂抖落,又把袖管翻了过来。
里面绣着“定北军,六军”的鲜红字样。
他又旋开那尸体边一把陌刀的把手,那把手里同样也刻着“定北军,六军”。
“大人,您这是在找印记?”汪志明也看出来了李茂在做什么,惊喜地问道:“看出来是哪里来的武备了吗?”
“定北军六军,是北军将官王泰和的部队。”
李茂站起身。
“此人在大楚建成之前,是先皇之弟岐阳王楚柯的部下,跟随岐阳王与先皇一起征战天下。后来岐阳王被封在偏地,怒而造反,后来战事胶着,这王泰和自动请缨,亲自策反了不少岐阳王手下的将领,立下了大功。”
李茂对五军六部所有武将的部队和来龙去脉都烂熟于心,他刚刚进入朝堂的那一年就已经背下了所有武将的资料。此时正好娓娓道来,替众人解惑。
“后来岐阳王之乱平定,岐阳王和当今圣上的几个兄弟被诛,此人被调往定北军,掌着五、六、七三军共计六万人,是现任的镇北将军袁羲的左膀右臂。”
李茂叹了一口气。“又是和岐阳王有关吗?难道当年的策反是假的?”
他把陌刀和衣袖往地上一扔,对着汪志明说道:
“你不必去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