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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光如此,这些人也渐渐摸清了他们的方向,开始向他们的方向合围。这几天来,遇见的次数已经越来越多,也越来越避无可避了。
李茂从来没有打过仗,他虽生在军营,父亲却从来没有带他去过前线。后来晋阳城打下来了,他就一直住在晋阳。他比兄长小十岁,兄长已经可以上阵的时候,他连毛都还没有长齐,再大一点天下已定,更是没有机会接触到战场。
在这一点上,他是幸运的,也是不幸的。
不幸的是羯人希望他能给出一点意见,他却什么都说不出。
他不知道对方摆的是什么阵,打的手势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将要以何种方式合围。他看着羯人们失望的眼神,只有满腔的羞愧。
若老天再给他一次机会,他回到京城一定苦读兵书,也会学会这些战阵之法,再也不要将自己置于这种尴尬的境地。
“离汉人的城只有不到两百里了。”苏鲁克眺望了一番。他的身上已经满身是伤。“大人你说的官兵怎么还没有遇到?”
这两天他们一直在不停的战斗和逃命,吃没吃好睡没睡好,连说话的声音都在打飘,如今又没见到什么官兵,苏鲁克未免急躁起来。
再这样下去,人能坚持的住,马却不行了。
李茂也在考虑为什么会没有人来,若是卢默送了信,那灵原县的县令及早出发,如今应该早就见到了。还是说,这支人也被这草原上的不明军队给截杀了?
若真是这样……
他们只有一死了。
“战备!左前方有数百人马过来了!”
一个羯人把耳朵从大地上移开,然后迅速爬上马。
“继续往南边走,不要管来人了。”苏鲁克见又有人来,连忙一抽马臀,“驾!”
那马吃了一鞭,却动也不动。
李锐也抽了一鞭,和苏鲁克的马一般,他的马也奔驰了两天,再也跑不动了。
他们换乘的马早在两天前和不明军队交锋的时候就全部跑散了,这些马载了他们两天,早已经疲累不堪。
苏鲁克实在没有办法,从腰上掏出割肉的小刀往马臀上一扎,那马吃痛,忍不住狂奔起来。其他人如法炮制,也让马跑了起来。
羯人爱马护马,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这样对待自己的坐骑的。这些汉子们身受重伤、失去了兄弟都没有流泪,此刻却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摸着马的耳朵轻轻地念着什么。
李茂咬咬牙,也抽出一支弩箭轻戳了座下白马的臀部。
踢踏踢踏,马儿们的脚伸出去,拉扯大地之后又再有力地向后推出。它们就不断重复这样的动作,快速地往南方奔腾而去。
它们的身后流着猩红的鲜血,它们的马蹄已经沉重到无法再轻盈地抬起。它们的头无法像刚刚出发的时候那样高昂着。为了把主人送到地方,它们要飞跃大半个草原,它们要踏过痛苦、恐惧、疲惫和自己主人的鞭子与武器。
它们不能停下,直到死亡为止。否则它们和它们背上的人就永远回不了故乡。
这些马的速度越来越快,渐渐超过了它们刚刚出发的速度。
风驰电掣一般的骏马们带着它们的希望一直向南,向南……
羯人住的地方其实是离汉人不远的,而这一趟旅程却耗费了太多的时间。他们要不停地迂折着方向躲避汉人士兵的追杀,他们凭借着对草原的熟悉和汉人们躲起了猫猫,但也不停地遇见两边夹击不得不突围的险境。
然而没有哪一次,会让他们这么绝望,这么难过,像这样击垮了他们。
——他们的马快要累死了。
一匹又一匹的骏马嘶吼着倒下,它们躺在地上不停的发出“哼哧哼哧”的粗喘声。不知是汗还是血的东西沾满了它们的全身,让它们看起来就像是剥了皮一般的可怜。
骏马的鼻子和嘴里不停的喷出白沫,眼睛也紧紧合起。
马是不会倒下的动物,它们连睡觉都是站着的。一匹马倒下的时候,大部分都是它们最虚弱的时候。
羯人们跪倒在地上,对着马儿的四肢和脊背不停的按压,然而无论他们再怎么努力,这些马只能躺着地上不停的轻抖,怎么也站不起来。
他们不能在这里再耽搁,他们只能起身快点出发。
“首领,我们怎么办……”
“走!”苏鲁克从马背上取下长弓和其他东西。“我们生了腿难道不是为了走的吗?”
“有声音。”
一个羯人又伏在地上倾听。
“……四面都有人。”
所有人都露出绝望的眼神。有些人甚至抱着马的脖子不想再动了。
李茂一直认为老天不论给人降下多少灾难,总会给人留一线生路。他一直坚信这一点,也一直不肯认输。
而如今,他是真的觉得人是胜不了天的。就算他再幸运,再有智谋,在强大的实力面前,一切挣扎也都是枉然。
只盼他的信能够送到京城,让京里多一分防范,大楚承平不久,休养生息了这么多年才让空库刚刚开始丰盈,实在经不起大的战争。
苏鲁克还没有放弃希望,他用羯语训斥着那些羯人青壮,要他们起来重新出发。这些羯人有些站了起来,有的却抱着马放声大哭,这些粗壮的汉子流露出虚弱的一面时,分外的让人心酸。
李茂看着这些羯人,心里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的马居然还没有累倒,只是喘着粗气不停的流着汗。它的汗浸湿了全身的毛,看起来就和它的主人一样狼狈。
李茂叹了口气,对着这位羯人的首领说道:“苏鲁克,算了吧。你们就在这里弃马分散,各自逃命去吧。”
“大人,你说什么?”苏鲁克转过头,一脸震惊。
“你们熟悉草原,一个个跑的话,一定会没有事的。我这匹马还能走,我就骑着它,往南边去。这些人的目标是我,看到我一定会追的。你们朝着其他方向跑,千万不要往南。”
苏鲁克瞪大了眼睛:“那怎么行……”
“走吧,走!”李茂呼喝道。“你们现在就走!”
“可是大人,你一个人……”
李茂拔出弩箭,抵着自己的咽喉。
“你们现在就走,现在跑还来得及。如果你再啰嗦,我现在就死,你们还是得走!”
苏鲁克和这些羯人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办。
李茂把弩箭刺入一分,鲜血沿着他的脖子流了下来。
‘想不到他也会做出像这样以死相逼的妇人行径。’
李茂苦笑着想。
苏鲁克见李茂并不是作势威胁而已,只得带着众羯人对着李茂跪下,行了一个羯人对着远征战士的礼。他们手心朝天,申请肃穆地对着李茂敬拜。
“李大人,我们会努力活下去,若是我们能活下来,一定会替你报仇。草原上以后要再出现这些楚人军士,我们见一个杀一个。”苏鲁克狰狞着表情说。
“不可。以后说不定会有西军来讨伐这些人,到时候你们很可能误杀了好人。”远处的敌人已经渐渐看到了踪影,李茂不由地急切了起来。“什么都不要做了,你们活命去吧。”
羯人们爬起身,朝着不同的方向分散。
虽然不知道能逃出去几个,但只要能留下几个,他们的部族就有了再次壮大的希望。
苏鲁克深深地看了李茂一眼,慎重地道:“李大人,若是你没有死,可以送信去西北的塔姆特部族,那是我妻子的部族,我们部落里的老弱妇孺都已经避难到那里,我们要是活下来了,也会暂避在塔姆特。”
李茂收起弩箭,跨上马,平静地朝苏鲁克点了点头。
“若是我不死,一定去你妻子的部落做客。”
他话一说完,立刻驾着马等在原地,等着羯人们分散后,对着冲过来的汉人军队胡乱大叫了几句,然后朝着南方策马狂奔。
远处,几百骑人马朝着李茂的方向而来,他的右手已经不怎么能动了,只能靠着单手控着马缰,继续前进。
李茂骑的马并不是自己府里的那匹汗血宝马,但依然和他的坐骑一般的温顺。他的马是父亲的战马所生的马驹,已经在吕梁的时候死于乱箭之下,再也不能奔跑。
他生于中原大地,听惯了咏马的诗,见多了骏马图,他和所有男人一般喜欢宝马,却从未像这样和座下的动物心灵相通过。
他在亡命的奔途中,却感觉到了一些其他的东西。
在这拼死的奔跑中,他通过身下马儿的躯体触摸到了大地的灵魂,同时也聆听到了风的声音。李茂觉得自己现在恐怕不需要控缰绳,他的马儿也会把他带到该去的地方。
那是南方,他的故乡所在的方向。
乘风飞翔,临风而去。
李茂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他的父亲会在空旷无人的野地里纵马狂奔。
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近,他坐下的白马毕竟已经疲累到了极点,被这些人追上也是迟早的事情。他甚至能听到扣弦时的“嗡嘤”之声。
时间一下子变的极慢,他福至心灵般的侧过身子,做出了一个羯人们都会的鞍边藏身。李茂将受伤的右腿牢牢地卡在马镫里,全身伏在白马的身旁,躲避了好几支疾射而来的利箭。
就在他想着是被扎成刺猬死好,还是跳下马去摔成肉泥比较好的时候,南面的方向突然又出现了一支部队。
这一群密密麻麻铺天盖地的人马,比一直在追赶他们的人还要多。
李茂叹了口气。
得,四面楚歌,还是不要再跑了。
坦然受死吧。
卢默看见远处的白马,猛地站到了马鞍,在奔驰的骏马上朝着远方眺望。
他这干净利落的高超动作引起了一片叫喊之声。
他们原本只带着三百官兵出城,没多久的时候就见到了一支楚人部队,人数是他们的一倍。卢默心想这些人怕是不够救人的,便带着汪志明等人去了更东边一点的部族,用李大人送他的金猪和汪志明身上的银钱作为佣金的定金,借了一些人出来,再往草原深处赶。
这一来一去,浪费了一些时间,但这些人都是草原上的好手,楚人见了也只敢避让,他们很顺利的就到了这里。
卢默见这单独一人看起来像是往南逃命的样子,忍不住大声喊了起来:
“前方的可是李茂大人?”
李茂原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听见南边来的人在喊他的名字,声音如此熟悉,且有一个少年站在马鞍上招手,哪里还有不知道的,连忙拼命的往那个方向疾奔。
白马带着李茂和这支混编队伍汇合,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