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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经验诚然没有,但大致情况还是能把握的。是小鸡鸡的勾当吧?”
“是的,是小鸡鸡那码事。”大冢以奇特的神情点了下头,“但如果是事故,就很难返回了。”
“那是,言之有理。”
“另外,也有这样一种情况:在性欲驱使下晃晃悠悠跑去很远的地方,结果找不回来了。”
“不错不错,中田我若跑出中野区,也可能找不回来。”
“我也有过几次那样的事,当然是年轻得多的时候。”大冢忽然想起似的眯细眼睛说,“一旦找不到回家路,脑袋就嗡的一声,眼前一团漆黑,一下子六神无主。那可不是好玩的。性欲这玩意儿实在伤透脑筋。问题是那时候脑袋里反正就那一件事,前前后后的事压根儿考虑不来。那……就是所谓性欲。所以,对了,叫什么名字来着,那只不见了的猫?”
“您是指胡麻?”
“对对。这胡麻嘛,作为我,也准备设法找一找,助你一臂之力。在哪户人家娇生惯养的一岁三毛猫,世上的事笃定一无所知。吵架吵不赢,吃的自己都找不上。可怜可怜。不过遗憾的是,还真没见过那只猫。最好去别的地方找找看。”
“是么。那么就依照您的指教,去别的方向找找看。在您大冢君正睡午觉的时候贸然打扰了,非常抱歉。过几天还可能来这里转转,届时如您发现胡麻,务请告知中田我一声。这么说也许失礼——一定最大限度地答谢。”
“哪里,能和你交谈,真是有趣。过几天……请再来。只要天气好,这一时间我大多在这块空地。如果下雨,就在这石阶下面的神社里。”
“好好,多谢多谢。中田我也为能同您大冢君讲话感到十分高兴。虽然能同猫君讲话,可也不是哪一个都能这么顺顺当当谈得来,也有我一搭话就如临大敌默默跑去哪里的猫君。我倒只是寒喧一声……”
“那也难怪。就像人与人各所不一,猫也……多种多样嘛。”
“有理有理。中田我其实也是那样想的。世间有形形色色的人,有各种各样的猫。”
大冢伸腰舒背仰望天空。太阳将午后金色的光线倾泻在空地上,但那里也隐约荡漾雨的气息,大冢感觉得出。
“对了,你说你小时候遭遇事故,致使脑袋有点不妙了——是这样说了吧?”
“是的,正是,是那么说来着。中田我九岁时遇上的事故。”
“什么样的事故?”
“那——无论如何也记不起来了。据别人说,像是得了一种不明所以的热病,中田我三个星期都没恢复知觉,那期间一直躺在医院病床上打点滴。好容易恢复了知觉,那以前的事却忘得一干二净了。父亲的长相、母亲的脸庞、写字、算术、住房的样式……就连自己的姓名都忘了,忘个精光。就像拔掉浴缸的活塞,脑袋里空空如也,成了空壳。事故发生前,据说中田我是个成绩出众的优等生。不料突然晕倒在地,醒来时中田我脑袋就报销了。母亲
——早已不在人世了——常为这个流泪。就是说,中田我脑袋的不好使致使母亲不能不流泪。父亲倒没流泪,却经常发脾气。”
“可另一方面,你可以同猫讲话了。”
“是那样的。”
“唔。”
“而且身康体健,再没得过什么病。没有虫牙,眼镜也不用戴。”
“依我之见,你脑袋好像并不差。”
“果真那样的么?”中田歪头沉思。“可是大冢君,如今中田我六十都早已过了。六十过后,脑袋不好使也好,大家不理睬也好,都习以为常了。即便不坐电车也能活下去。父亲业已过世,再不至于挨打。母亲也已不在,不会再流泪了。因此,时至如今若是有谁突然宣布你脑袋不差,中田我可能反而不知所措。脑袋不再不好使,一来可能使我领不到知事大人的补贴,二来说不定不能用特别通行证乘公共汽车。怎么搞的,你脑袋不是不差的吗——如果给知事大人这么训斥,中田我是无话可说的。所以,中田我觉得还是就这样脑袋不好使为好。”
“我的意思是:你的问题点并不在于你脑袋的不好使。”大冢神情肃然地说。
“果真那样的么?”
“你的问题点么,我以为……怕是你的影子有点儿浅淡。一开始看见你我就想来着,你掉在地上的影子只有常人一半左右的浓度。”
“那是。”
“我嘛,过去也曾见过一次这样的人。”
中田略微张嘴,注视大冢的脸:“您说以前也见过一次,那可是中田我这样的人?”
“嗯。所以你讲话的时候我也……没怎么吃惊。”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呢?”
“很早很早,我还年轻时候的事。不过,长相也好姓名也好场所也好时间也好什么都记不得了。如你刚才所说,猫没有那种意义上的记忆。”
“那是。”
“而且,那个人的影子也像另一半弄丢到什么地方去了,同样浅淡。”
“噢。”
“所以,较之找什么迷路的猫,你恐怕最好认真寻找一下自己的另一半影子。”
中田拉了几下手里登山帽的帽檐:“实话跟你说,这点中田我也或多或少觉出来了,觉出好像影子浅淡。别人没觉察到,可我自己心里明白。”
“明白就好。”猫说。
“不过刚才也说了,中田我已经上了年纪,大概来日无多了。父亲也已死了。脑袋好使也罢不好使也罢,字会写也罢不会也罢,影子完整也罢不完整也罢,时候一到都要挨个死掉。死了烧掉,烧成灰放进鸦山那个地方。鸦山位于世田谷区,进入鸦山墓地,大概就什么都不想了。不想,迷惘也就没了。因此,中田我就现在这样不也蛮好的么?再说,中田我如果可能的话,在有生之年不想到中野以外的地方去。死后去鸦山自是奈何不得。”
“怎么认为当然是你的自由。”大冢说罢,又揉了一阵子肉球,“不过么,影子的事最好还是多少考虑考虑。作为影子也可能觉得没面子。假如我是影子……就不愿意只一半。”
“那是。”中田说,“是那样的,或许那样。这事以前还从未考虑过,回去慢慢考虑。”
“考虑就好。”
两个沉默良久。随后中田静静立起,小心拍去裤子沾的草,把皱皱巴巴的登山帽重新扣回脑袋。他扣了好几次,使帽檐以平时角度向下倾斜。帆布包挎到肩上。“实在非常感谢。您大冢君的意见对中田我十分宝贵。请多多保重身体。”
“你也保重。”
中田离开后,大冢又在草丛中躺倒,闭起眼睛。到云来下雨还有些时间,便再不思考什么,沉入了短暂的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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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上春树的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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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上春树的森林
海边的卡夫卡
第 7 章 卡夫卡
七点十五分在大厅旁边的餐厅吃早餐:烤面包片、热牛奶和火腿鸡蛋。包含在房费里边的商务宾馆的早餐,无论怎么看对我都不够量。转眼之间就打扫进了肚囊,几乎没有吃的感觉。不由四下张望,但全然不见另有面包上来的样子。我喟叹一声。
“不是奈何不得的么!”叫乌鸦的少年说道。
注意到时,他正坐在餐桌对面。
“你已经不在可以大吃特吃自己中意食物的环境中了,毕竟你已离家出走,你务必把这一事实输入脑袋。这以前你总是早早起床吃够量的早餐,这以后就行不通了,必须仅靠所给的东西活下去。胃会根据食物的多少而改变大小的说法你也在哪里听说过吧?往后你势必确认是否果真如此。一来二去胃就会小下去的,但到那一步需要时间。能忍受得了?”
“忍受得了。”我说。
“必须那样。”叫乌鸦的少年说,“因为你是世界上最顽强的十五岁少年。”
我点头。
“那么,你就不能老是盯着空盘子不动,要马上采取下一个行动。”
我依他说的,站起身,采取下一行动。
我走去宾馆服务台,试着交涉住宿条件。我说自己是东京一所私立高中的学生,来这里写毕业小论文(我就读学校的高中部实际上有此制度),每天去有专门资料的甲村图书馆。要查阅的东西比预想的多,无论如何都要在高松停留一个星期,可是预算有限,所以在此住宿期间,能否特别允许自己一直——而不是规定的三宿——以通过YMCA联系的低房费住宿。房费每天提前一天付给,不会添麻烦的。‘
我在脸上浮现出因遇到困难而多少有些不知所措的那种家教良好的少年可能浮现的表情,对那里值早班的年轻女性简短地说了自己面临的(编造的)情况。我一没染发,二没戴耳环,上身是拉尔夫·劳伦白色短袖运动衫,下面同是拉尔夫·劳伦牌奶油色粗布长裤,脚上是新的最高档的苹果牌轻便运动鞋。牙齿洁白,身上发出洗发液和香皂味儿,敬语也用得有板有眼。只要我有意,我是可以给年长人以好印象的。
她默默听我的话,略略翘起嘴唇,点了下头。她长得不高,白衬衫外面套一件宽松些的绿色制服。虽然有些困意,但动作干脆利落,一个人熟练地处理着早晨的业务。年龄或许同我姐姐不相上下。
“情况大体明白了,我个人是不好说什么,但关于房费可以同经理商量一下。结果如何我想到中午就可晓得的。”她事务性地说(但我已感受出了她对我怀有好感),说罢问了我的名字和房间号码记在本本上。我不知道交涉能否顺利,或者弄巧成拙亦未可知——例如有可能让我出示学生证,也可能要跟家里联系(住宿登记薄上记的当然是胡乱编的电话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