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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手指沾没沾墨水。周日午后的阳光从窗口泻入。院子里有人在站着闲谈。
“大岛说了,去健身房来着?”她看着我问道。
“是的。”
“在健身房做什么运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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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械和举重。”
“此外?”
我摇头。
“孤独的运动。”
我点头。
“你肯定想变得强壮。”
“不强壮生存不下去,尤其是我这种情况。”
“因为你孤身一人。”
“谁也不肯帮我,至少迄今为止谁也不肯帮我,只能靠自己的力量干下去。为此必须变得强壮,如同失群的乌鸦。所以我给自己取名卡夫卡。卡夫卡在捷克语里是乌鸦的意思。”
“噢——”她语气里不无佩服的意味,“那么,你是乌鸦了?”
“是的。”
是的,叫乌鸦的少年说。
“不过那样的生存方式恐怕也还是有其局限的。不可能以强壮为墙壁将自己围起来。强壮终究将被更强壮的击败,在原理上。”
“因为强壮本身成为了道德。”
佐伯微微一笑:“你理解力非常好。”
我说:“我追求的、我所追求的强壮不是一争胜负的强壮。我不希求用于反击外力的墙壁。我希求的是接受外力忍耐外力的强壮,是能够静静地忍受不公平不走运不理解误解和悲伤等种种情况的强壮。”
“那恐怕是最难得到的一类强壮。”
“知道。”
她的微笑进一步加深:“你肯定什么都知道。”
我摇头:“那不是的。我才十五岁,不知道的——必须知道却不知道的——东西不可胜数。比如关于您佐伯就什么也不知道。”
她拿起咖啡喝着。“关于我,应该知道的实际上什么也没有。就是说,我身上没有任何你必须知道的事情。”
“那个假说您记得么?”
“当然记得。”她说,“不过那是你的假说,不是我提出的假说,所以我可以不对假说负责任。对吧?”
“对的。必须由提出假说的人证明假说是正确的。”我说,“那么我有个问题要问。”
“什么问题呢?”
“您过去写过一本关于遭遇雷击之人的书,出版了,是吧?”
“是的。”
“书现在还能找到吗?”
她摇头:“本来印数就不很多,加之早已绝版,库存大概都化为纸浆了,连我自己手头上也一本都没有。我想我上次也说了,原本就没谁对采访遭遇雷击之人写成的书感兴趣。”
“为什么您感兴趣呢?”
“这——,为什么呢?或许因为我从中感觉出某种象征性的东西,也可能仅仅为了使自己忙起来而随便找个目的活动活动脑袋和身体。直接的起因是什么,现在已经忘记了,总之是一时心血来潮开始调查的。那时候我也从事写东西的工作,钱不成问题,时间也可以随意支配,所以能够一定程度上做自己喜欢的事。不过作业本身是饶有兴味的,可以见各种各样的人,听各种各样的故事。如果不做那件事,我很可能同现实越离越远,闷在自己内心出不来。”
“我父亲年轻时在高尔夫球场打工当球僮,给雷打过,死里逃生。和他在一起的人死了。”
“在高尔夫球场被雷打死的人为数相当不少。一马平川,几乎无处可躲,况且高尔夫俱乐部本来就让雷喜欢。你父亲也姓田村吧?”
“是的。年龄我想和您差不多少。”
她摇头道:“记忆中没有田村这个人。我采访的人里边没有姓田村的。”
我默然。
“那大概也是假说的一部分。就是说,我在写关于落雷的书期间同你父亲相识,结果你出生了。”
“是的。”
“那么,话题就结束了——不存在那样的事实。所以你的假说无由成立。”
“未必。”我说。
“未必?”
“因为很难完全相信你的话。”
“这又为何?”
“比如我一提起田村这个名字,您当即说没有这个人,想都没怎么想。您二十多年前采访了很多人,其中有没有姓田村的,不至于一下子想得起来吧?”
佐伯摇摇头,又啜了口咖啡。分外浅淡的笑意浮现在她的嘴角。“啊,田村君,我……”说到这里,她合上嘴。她在寻找语句。
我等待她找到语句。
“我觉得自己四周有什么开始发生变化了。”佐伯说。
“什么事情呢?”
“说不明白,但我知道。气压、声音回响的方式、光的反映、身体的举止、时间的推移,都在一点一点变化,就像很小的变化水滴一滴滴汇聚起来形成一道溪流。”
佐伯拿起“勃朗·布兰”自来水笔,看了看,又放回原来位置,继而从正面看我的脸。
“昨夜在你房间里,我们之间发生的事,我想也在这些变化之中。我不知道昨夜我们做的事是否正确,但当时我下决心不再勉强判断什么,假如那里有河流,我随波逐流好了。”
“我说出我对您的想法可以吗?”
“可以的,当然。”
“您想做的,大约是填埋已然失去的时光。”
她就此思索片刻。“也许是的。”她说,“可是你怎么会知道呢?”
“因为我大概也在做同样的事。”
“填埋失去的时光?”
“是的。”我说,“我的童年时代被剥夺了很多很多东西,而且是很多重要的东西。我必须趁现在挽回,哪怕挽回一点点。”
“为了继续生存。”
我点头:“那样做是必要的。人需要能够返回的场所那钟东西。现在还来得及,或许。不论对我还是对您。”
她闭上眼睛,十指在台面合拢,又像领悟了似的把眼睛睁开。“你是谁?”佐伯问,“为什么知道那么多事情?”
我是谁?这点佐伯一定知道,你说。我是《海边的卡夫卡》,是您的恋人,是您的儿子,是叫乌鸦的少年。我们两人都无法获得自由。我们置身于巨大的漩涡中。有时置身于时间的外侧。我们曾在哪里遭遇雷击——既无声又无形的雷。
那天夜里,你们再次抱在一起。你倾听她体内空白被填埋的声音。声音微乎其微,如海岸细沙在月光下滑坡。你屏息敛气,侧耳倾听。你在假说中。在假说外。在假说中。在假说外。吸气,憋住,呼出。吸气,憋住,呼出。“王子”在你的脑海中如软体动物一般不停顿地歌唱。月升,潮满。海水涌入河床。窗外的山茱萸枝条神经质地摇摇摆摆。你紧紧抱着她。她把脸埋在你胸口。你的裸胸感受她的喘息。她摸索你一条条的肌肉。之后她像给你发红的阳物疗伤一样温情脉脉地舔着。你再次射在她口中,她如获至宝地吞咽下去。你吻她的那里,用舌尖触碰所有部位。你在那里变成其他什么人,变成其他什么物。你在其他什么地方。
“我身上没有任何你必须知道的东西。”她说。你们抱在一起,静听时光流逝,直到星期一的清晨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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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上春树的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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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上春树的森林
海边的卡夫卡
第 34 章 游荡的星野
巨大的乌黑的雷云以缓慢的速度穿过市区,就像要彻底追究失落的道义一样将大凡能闪的闪电接二连三闪完,很快减弱成东面天空传来的微弱的余怒残音。与此同时,狂风暴雨立即止息,奇妙的岑寂随之而来。星野从榻榻米上站起打开窗户,放进外面的空气。乌云已了无踪影,天空蒙上了一层薄膜般的色调浅淡的云。视野内所有的建筑物都被雨淋湿,墙壁上点点处处的裂纹如老年人的静脉青里透黑。电线滴着水滴,地面到处都是新出现的水洼。在哪里躲避雷雨的鸟们飞了出来,开始叫着寻找雨后的虫们。
星野把脖颈转了好几圈确认颈骨的情况,随后长长地伸了个懒腰,坐在桌前望了许久外面大雨过后的景致,从衣袋里掏出万宝路,用打火机点燃。
“可是中田,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翻过石头又打开‘入口’,结果也并没发生特殊事情嘛。青蛙啦大魔神啦,离奇古怪的东西一样也没出现。当然这样顶好不过了,可毕竟雷打得震天价响,耍足了威风摆够了派头,这样子收场总觉得不大过瘾。”
没有应答。回头一看,中田以端坐的姿态着向前倾身,双手拄着榻榻米,闭目合眼,俨然精疲力尽的虫子。
“怎么啦?不要紧吧?”小伙子问。
“对不起,中田我好像有点累了,心里也不大舒服。可以的话,想躺下睡一会儿。”
果不其然,中田脸上没有血色,雪白雪白的,双眼下陷,指尖微微发颤。仅仅几小时之间,他看上去苍老许多。
“知道了,我这就铺,躺下好了,尽情睡个够吧。”星野说,“不过不要紧吧?肚子痛啦恶心想吐啦耳鸣啦想拉撒啦这些都没有?要不要叫医生?有保险证?”
“有有。保险证是知事大人给的,好端端的放在包里。”
“那就好。不过嘛,中田,这种时候是不好一一细说,给保险证的不是知事。那东西是国民健康保险,怕是日本政府给的,不大清楚,应该是的。知事大人不可能这个那个什么都照顾到,知事大人什么的忘掉好了!”星野边从壁橱里拿出被褥铺开边说道。
“那是,明白了。保险证不是知事大人给的,知事大人努力忘掉一段时间。可是星野君,不管怎样中田我现在都没必要请医生。躺下睡上一觉,大概就会好的。”
“我说中田,莫不是又要像上回那样睡个没完?睡三十六个小时?”
“对不起,这个中田我也全然说不清楚。事先自己只是决定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