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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而言之,你所说的在根本上是错误的。”大岛以温和的语调不容置疑地说,“我不是什么男性性男性pathetic的历史性例证。”
“何以见得在根本上是错误的?敬请通俗易懂地予以指教。”矮个儿女性口气中带有挑战意味。
“免去逻辑的偷梁换柱和知识的自我卖弄,我就通俗易懂地说好了。”大岛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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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耳恭听。”个儿高的说道。另一位略一点头,像是表示赞同。
“第一,我不是男性。”大岛宣布。
所有人瞠目结舌。我也屏住呼吸,瞥一眼旁边的大岛。
①意为“哀婉动人的、悲怆的、令人感动的”。②③意为“性、男性、女性”。④⑤内容讲一个叫厄勒克特拉的少女与弟弟一起杀死曾杀害父亲的母亲及其情夫。⑥
“我是女的。”大岛说。
“少开无聊的玩笑!”个子矮的女性呼出一口气说道。但感觉上那是必须有个人说句什么那样的说法,并不理直气壮。
大岛从粗棉布裤袋里掏出钱夹,拈出一枚塑料卡交给她。带相片的身份证,大概是看病用的。她看着卡上的字,蹙起眉头,递给个子高的女性。她也注视一番,略一迟疑,脸上浮现出递交凶签的表情递还大岛。
“你也想看?”大岛转向我说。
我默默摇头。
他把身份证收进钱夹,钱夹揣进裤袋,之后双手拄着台面说:“如二位所见,无论从生物学上说还是从户籍上说,我都不折不扣是女性。因此你的说法在根本上是错误的。我不可能是你所定义的作为典型的歧视主体的男性性男性。”
“可是……”个子高的女性想要说什么,但接不上词。个子矮的双唇闭成一条线,右手指拽着衣领。
“身体结构诚然是女性,但我的意识则彻头彻尾是男性。”大岛继续道,“精神上我是作为一个男性活着的,所以嘛,你所说的作为历史性例证未必不对。我或许是个铁杆歧视主义者。只是,虽说我是这样一副打扮,但并不是同性恋者。以性嗜好来说,我喜欢男性。就是说,我尽管是女性,但不是变性人。荫道一次也没用过,性行为通过肛门进行。阴Di有感觉,|乳头几乎无动于衷,月经也没有。那么,我到底歧视谁呢?哪位给我以指教?”
剩下的我们三人再次缄口不语。有谁低声咳嗽,声音不合时宜地在房间里回荡。挂钟发出平日所没有的大大的干巴巴的声响。
“对不起,正在吃午饭。”大岛莞尔笑道,“在吃金枪鱼三明治。吃到一半给叫来了。放久了,说不定会被附近的猫吃掉。这一带猫为数不少。因为海岸松树林里有很多人扔猫仔。如果可以,我想回去接着用餐。失陪了,诸位请慢慢休息。这座图书馆对所有市民开放。只要遵守馆内规定,不妨碍其他读者,做什么悉听尊便。想看什么看个够就是。你们的报告书随你们写什么。我想无论怎么写,我们都不会介意的。我们过去没接受来自任何方面的补贴和指令,全凭自己的想法开展工作,以后也打算如此继续下去。”
大岛走后,这对女性面面相觑,继而觑我的脸。估计把我看成了大岛的恋人。我一言不发,闷头整理借阅卡。两人在书架那里低声商量什么,随即收拾东西回去了。她们的脸色十分僵冷,在借阅台我递给小背囊时也没说声谢谢。
不久,吃完饭的大岛折回,给我两根金枪鱼菠菜卷。这东西的主体类似绿色的玉米饼,夹有蔬菜和金枪鱼,浇着白色调味酱。我当午饭吃着,又烧开水喝嘉顿袋泡茶。
“刚才我说的都是实话。”我吃完午饭回来时大岛说道。
“上次你说自己是特殊人就是这个意思?”我问。
“非我自吹,在她俩听来,我的说法决无夸张意味。”
我默默点头。
大岛笑道:“从性别上说我无疑是女性,但Ru房几乎大不起来,月经也一次都没有。但没有鸡鸡,没有睾丸,没有胡须,总之什么也没有。若说利落倒也利落。想必你不理解是怎么一种感觉。”
“想必。”
“有时我自己都全然不能理解:我到底算是什么呢?你说,我到底算什么呢?”
我摇头:“嗳,大岛,那么说,就连我也不晓得自己是什么。”
“identity①的古典式摸索。”
我点头。
“但至少你有带把的那个物件,而我没有。”
“不管你大岛是什么,我都喜欢。”我生来还是第一次对别人说出这样的话,脸上有些发烧。
“谢谢。”说着,大岛把手轻轻放在我肩上。“我确实有点儿特别,但基本上和大家是同样的人。这点希望你明白。我不是什么妖怪,是普通人,和大家同样感觉、同样行动。然而就这一点点不同,有时让我觉得如坠无底深渊。当然,想来这东西也是奈何不得的。”
他拿起台面上又长又尖的铅笔看着。看上去铅笔仿佛是他身体的延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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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我就想把这个尽早找机会如实讲给你来着。较之从别的什么人嘴里听来,不如我亲口告诉你。所以今天算是个好机会。是这样的。倒是难说心情有多愉快。”
我点头。
“我就是你眼前的这样一个人,因此在各种场合各种意义上受人歧视。”大岛说,“受歧视是怎么一回事,它给人带来多深的伤害——只有受歧视的人才明白。痛苦这东西是个别性质的,其后有个别伤口留下。所以在追求公平和公正这点上,我想我不次于任何人。只是,更让我厌倦的,是缺乏想象力的那类人,即T·S·艾略特说的‘空虚的人们’。他们以稻草
①意为“同一性、身份、身世、自我确认”。②
填充缺乏想象力的部位填充空虚的部位,而自己又浑然不觉地在地面上走来窜去,并企图将那种麻木感通过罗列空洞的言辞强加于人。说痛快点儿,就是刚才来的两个人那样的人。”
他叹息一声,在指间转动长铅笔。
“变性人也好,同性恋者也好,男性至上主义者也好,女权主义者也好,法西斯猪也好,共产主义者也好,克利什那①也好,是什么都无所谓。无论打什么旗号,都与我毫不相干。我无法忍受的是那些空虚的家伙。面对那些人,我实在忍无可忍,以致不该出口的话脱口而出。就刚才的情况来说,本来可以适当应付一下打发走了事,或者找佐伯下来由她处理,她肯定笑吟吟对答如流。然而我做不到,不该说的要说,不该做的要做,无法自我控制。这是我的弱点。明白这为什么成为弱点?”
“如果一一搭理想象力不够的人,身体再多也不够用。是这样的?”我说。
“正确。”说着,大岛用铅笔带橡皮的那头轻轻顶在太阳|穴上,“确实如此。不过么,田村卡夫卡君,有一点你最好记住:归根结底,杀害佐伯青梅竹马恋人的也是那帮家伙。缺乏想象力的狭隘、苛刻、自以为是的命题、空洞的术语、被篡夺的理想、僵化的思想体系——对我来说,真正可怕是这些东西。我从心底畏惧和憎恶这些东西。何为正确何为不正确——这当然是十分重要的问题。但这种个别判断失误,在很多情况下事后不是不可以纠正。只要有主动承认错误的勇气,一般都可以挽回。然而缺乏想象力的狭隘和苛刻却同寄生虫无异,它们改变赖以寄生的主体、改变自身形状而无限繁衍下去。这里没有获救希望。作为我,不愿意让那类东西进入这里。”
大岛用铅笔尖指着书架。当然他是就整个图书馆而言。“我不能对那类东西随便一笑置之。”
①梵语Krishna的音译,印度神维什努的第八化身。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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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上春树的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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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上春树的森林
海边的卡夫卡
第 20 章 搭车的老人
大型冷藏卡车的司机把中田放在东名高速公路富士川服务站停车场的时候,时间已过晚间八点。中田拿着帆布包和伞从高高的助手席上下来。
“在这里找下一辆车,”司机从窗口探头说,“问一问总可以找到一辆的。”
“谢谢谢谢,可帮了中田我大忙了。”
“路上小心。”说罢,司机扬手离去。
司机说是藤川,中田全然不晓得藤川位于何处,但自己已离开东京正一点点西行这点他是理解的,没有指南针没有地图也能凭本能理解。往下只要搭上西行车即可。
中田感到肚子饿了,决定在餐厅吃一碗拉面。帆布包里的饭团和巧克力现在不能动,要留给紧急情况,中田想。由于认不得字,理解系统性东西格外花时间。进餐厅必须先买餐券。餐券在自动售货机卖,不认字的中田须求人帮忙。他说自己弱视看不清东西,马上有个中年女性替他投币按钮,把找回的钱给他。中田从经验中懂得,在某些人面前还是尽量不暴露自己不认字的事实为好,因为他时长被人投以审视妖怪般的目光。
吃罢,中田挎起帆布包,拿起伞,向身边卡车司机模样的人打招呼。“自己想往西去,能允许我搭车么”——如此问来问去。司机们看中田的相貌,看他的打扮,然后摇摇头。白搭车的老人极其稀罕,而对稀罕的东西他们怀有本能的戒心。“公司不让人搭车,”他们说,“抱歉。”
说起来,从中野区进入东名高速公路就花了不少时间。毕竟中田几乎没离开过中野区,连东名高速公路的入口在哪里都不晓得。能使用特别乘车证的都营公共汽车必要时倒是乘过,而需要买票的地铁和电气列车从未一个人坐过。
上午快十点的时候,中田把替换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