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诚然,她是个小孩子,应该上学的。不过这年代的姑娘,贫家的固然没有受教育的机会,即使是大户人家的女儿也只是在家里断断续续学些东西,并不像后世的女孩子那样能够进入学校系统地学习。
但就她过去读到的史书与眼前所见,纵使在这男尊女卑的封建时代,虽然有所谓“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古训,贵族人家对女儿的教养可是从不松懈的。
只不过,这些教养大多是由家里的女性长辈代代相传。是以世人对嫡庶的偏见并不止在出身上,还在于教育上——嫡出的女儿有教养良好的主母养育,言行举止都是经过精心培养的,庶女却往往跟着出身卑贱的生母过活,哪里上得了台盘?而能够有幸被抱到嫡母膝下养大的庶女,在世人的评价里又略高些。
然而具体到云若辰身上,情形却有些特别。
靖王府缺了一位当家主母,她这自幼受到的教育其实是有缺憾的了。若在普通的富户里,这样的丧母长女,是不太好说亲的。
说来说去,还是元启帝的错,都是他漠视靖王,懒得这鳏夫儿子再娶个正妻。
“难道说皇帝陛下觉得对自己有亏欠,终于想要补偿我悲苦的童年了吗?”
尽管元启帝“良心发现”的可能性实在不大,云若辰也唯有往好处想了。
元启帝淡淡地说了几句,大意是既然你父王已是太子,你身为未来的公主,也要好好立起体统来。过去是他疏忽了,总之从现在起,他要让人给云若辰安排全套宫廷教育课程,务求将她培养成一名合格的皇家公主。
“呃……全套,宫廷教育?”
云若辰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元启帝当然不可能和孙女儿就这种“鸡毛蒜皮”的事儿谈太细,挥了挥手就让她下去了,继续批阅那堆与秋闱有关的奏折。
云若辰行礼离去,走时竟想着,元启帝和现代社会里那些看学霸考上清华北大,然后逼自家孩子去学奥数英语什么的兴趣班的家长……何其相似啊!
等她从喜气洋洋的曾嬷嬷口中听完那“全套宫廷教育”的内容时,才真正感觉到什么叫“大事不好”。
庆朝内宫中,自是有内书堂的。皇子、后妃、公主,甚至出挑些的宫女宦官,都有机会到内书堂读书,学习的内容自然各有不同。
认真算起来,后妃与公主的教育倒是相类似,只稍有区别。
虽说大庆后宫选秀女时大多是选平民良家女即可,但也要求有一定的文化基础,完全不识字可也不行。像前几代的后宫妃嫔里,甚至有些才名卓著的才女。
例如太宗贵妃杨氏,据说自幼熟读《女诫》、《烈女》,过目不忘,还亲自撰写过本朝著名的《大庆女事》。而世宗的贤妃高氏更是因为才华过人、十三岁便有诗文传遍京城被召入宫,深得皇帝喜爱,虽无子女却终身受宠。宫中有传言说,世宗皇帝那时可不称呼高贤妃的封号,而是叫她“高学士”,还令她在宫中修建女学堂。大庆后宫的女史制度也是从高妃起逐渐完善的——这些当然是曾身为女史的曾嬷嬷很自豪的告诉云若辰的了。
自然,多数妃嫔都只是粗识几个大字。但无论入宫前学识如何,后妃入宫后只要有了封号,都会继续接受教育和进行学习。有些学问好、才情高的,还会被皇帝任命为后宫学堂的“师傅”,教授皇子、公主和其他后妃,地位超然。
公主们在出嫁前,要在宫中读书数年。启蒙时自是由宫中有学问的妃嫔来教育。她们要学习的就是宫廷的礼仪知识,以及妇德、女德的教育,琴棋书画也一样都不能少……
“礼、德、琴、棋、书、画……”
云若辰一样样掰着手指数她即将要学的课程,频频叹气。
重点是想到她的“师傅”们都会是像曾嬷嬷一样严厉的女官,或是那些妃子“奶奶”们,她……更郁闷了。
过去在自己府里跟曾嬷嬷光是学规矩,就把她累得够呛。这一整套课程压下来,学习量就不是加倍那么简单了。
偏生周围的人都欢喜得很,看她的眼神都透着热烈,纷纷说郡主您真是好福气!皇上多关心您!曾嬷嬷甚至还私下对她说,她已出嫁的那几位公主姑姑,都没得到过皇上如此的关注呢。
“张公公说了,皇上下旨要为郡主您一个人开小学堂。”曾嬷嬷一脸的与有荣焉:“张公公推荐的那几位女官,都是宫里学问最好的,尤其是宁女官,她的《女诫》倒背如流,讲学又细……”
“我要再去一趟静心殿。”
晚膳后,云若辰不顾曾嬷嬷的阻拦,让小宫女点着灯笼给自己引路再次再往静心殿。
“嗯?辰儿你又来做什么。”
元启帝用完晚膳后一直坐在静心殿内室中养神,听张元说华容郡主又来求见,不禁有些奇怪。
一般说来,晚膳之后,宫中除了值班的侍卫、宫女与内侍之外,其余人等便都不会离开自己所在的宫殿。当然也不是说完全不行,但若没有正当理由,是不可以在宫中“夜游”的。
所以曾嬷嬷才会想阻拦云若辰过来,但云若辰却自有主张。她尊重曾嬷嬷,可她并不打算让别人控制自己的生活。
“你想学经史?”
听云若辰提出这个要求,元启帝的眼睛眯了眯,稍微调整了一下坐姿。“女官们教你读书写字时,自然也会讲到四书五经的。”
他说的没错,云若辰也听曾嬷嬷说女官们会教四书五经,只不过是用来教会她写字而已。她们的教学,还是以女学妇德礼仪为主。
云若辰在他脚踏边坐下,以一种闲话家常的语气闲闲说来:“可是皇爷爷,俗话说,贪多嚼不烂。若辰驽钝,要是一下子学太多东西,怕是一样都学不会,每样都是半瓶醋,那岂不是浪费了皇爷爷您的一片苦心?”
元启帝不置可否:“那就先专学《女诫》之类的好了。女孩子家家的,偏要学经史做什么?”
“皇爷爷,话可不是这么说。”云若辰当然早想到元启帝会这么说,忙道:“常言道,皇子有天下国家之责,是以要通读经史,以明是非得失。辰儿身为皇女,虽天资愚钝,却也想多学些经史典籍,增长见识,免得以后长成个不知是非、见识浅薄的女子。”
“尽管辰儿并不欲高看自己,但天下人就是会对皇家子弟频频瞩目,辰儿生怕日后不识大体,一不小心做错什么大事,自个丢人事小,影响了皇爷爷与父王的声誉才是大事啊。”
她意思说得很明白。既然您老人家说我是未来的公主,那我日后一言一行肯定受人注目,所以更应该了解些国家大事。至于女孩子的礼仪规矩嘛,就算没学好,也是“自个丢人”,小事而已!
元启帝人老成精,极有主见,哪是这么容易被说服的。
“你只要学好了礼仪规矩,就不会行差踏错。看看你那几个姑姑,不都是挺懂事的?”
“可是……”
云若辰就知道讲道理是讲不通的,索性把刚才装出来的端庄老练样儿丢开,一把拉着元启帝的袖子摇来摇去撒起娇来:“可是皇爷爷,辰儿就是想跟夫子学经史啊!我以前听顾阁老家的阿澈说,他每天有位学问极好的夫子来教他读经史,就羡慕得不得了呢……皇爷爷,您就依了辰儿吧,让辰儿专心学这个好不好?其他的往后慢慢再说嘛……”
“顾阁老?什么阿澈?”
元启帝愣了愣,又故意板起脸甩着袖子:“你看看你,半点规矩都没有!有话好好说!”
话说得冷硬,语气却毫无责备的味道,完全像一个寻常的老祖父在教训小孙儿。
云若辰笑嘻嘻地收回手,才不怕老皇帝黑脸呢,他就是爱装严肃啦。
她简单说了几句顾澈的事,当然不会将他们半夜跑出去看花灯的冒险小故事和盘托出。“好嘛,皇爷爷,辰儿真的想学啊。”
“他是男孩子,当然要学经史,将来还要考科举。”元启帝无奈道:“你怎能和男孩子比这个。”
“我就是喜欢呀……过去在府里,父王也有教我读《诗》,那些句子很美呢。”她又扯上靖王当挡箭牌。她不想把时间花在背那些《女诫》上啊,还有什么学琴学画,没兴趣。下棋她本来就会嘛,书法的话,反正她又不打算当书法家,费那么多精神做什么?
而学习经史典籍,却是关系到……她的未来。
她并不是单纯为了兴趣而学习。若是那样,她随便跟着女官们读读书,自己再将宫中藏书拿来研究研究,也就能满足了。
她想要的,是学习真正的治国之道。
父王性子柔弱,如今被皇帝压制,日后登基了只怕也要被那些臣子们拿捏的。她虽不想出头,但该懂的东西,她必须要懂。
可是……这样的理由,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对元启帝说的!
重感冒了几天,存稿用光了。这是赶着码的,抱歉更新晚了……
第七十七章:宫中小住(三)
夜色渐深。
云若辰刚刚离去,静心殿又恢复了往日的冷清。尽管这殿内外有数十名太监侍卫在伺候,却几乎连呼吸声都听不见,只闻室外夜风拂动着树叶发出的沙沙声。
元启帝咳嗽两声,随手端起案边热茶呷了一口。
“张元。”
“奴才在。”白胖的中年太监轻声应道,恰如其分地俯身趋前。
元启帝一手捧着茶盅,一手拿着杯盖,轻轻敲击两下,并不急着说话。片刻后,他才缓缓说道:“辰儿坚持要读经史。”
张元没接话,他知道这还不是自己插嘴的时候。
“不仅如此……”元启帝想起方才云若辰说“想和阿澈一样跟夫子读书”时的样子。“她还挑剔先生呢,这孩子,嘿……”
虽然云若辰没说出口,意思却是不想跟女官读经史,竟是想与男学生一样请饱学宿儒来教学。
“张元,你看这孩子,是个什么性子?”
张元服侍元启帝十几年了,却还时时感觉自己摸不清皇上的心思。比如现在,他就揣摩不出元启帝对云若辰今晚的举动是赞赏还是反感。
但不回答显然是不行的。张元小心翼翼地说:“华容郡主十分好学。”
“嗯,是的……比她父亲和叔叔可是好学多了……”
人都是善于筛选回忆的,元启帝就完全忘记了自己作为父亲漠视两个儿子成长的失责,一味责怪二人的不成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