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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这时,她发现电话亭外边停下了一辆黑色的跑车,驾驶席上的一个男人在盯着她。
起人叔叔……
当她正愣神儿时,听筒里传来了阿晓的声音。
“喂喂……”
而车上的那个削瘦的脸,在电话亭的荧光灯照射下显得异常泛白,而且他的手在已经摇下的车玻璃框边上有节奏地敲打着。
“对不起,阿晓。我有点急事……”
透子不知阿晓听见没有,放下电话推开亭子的门。
是秋人。他把头从车窗里伸出来,“我看见你出来。如果可能的话,我送你一段吧。”
“嗯……好吧。那就麻烦你了。”
秋人为她打开了车门,透子钻进去,坐在了助手席上。
她感到秋人一直在注意着她。
车内响着轻柔的音乐。
“你住在哪儿?”车子开动后,秋人问道。
“中目黑。就是目黑大道和驹泽大道之间。”
“那就去目黑大道。”
说着,秋人打开了右转向灯。
“你长年住在国外,可好像对东京也很熟悉嘛!”透子说道。
“那儿是我一直上到初中的地方,当然忘不了。况且我父亲去世后,我回日本也一个半月了,每天都到处跑。”秋人答道。
“这是你的车?”
“不是。是公司的车。是兴二伯父借给我的。他怕我不方便。”
“还很新嘛!”
隆太和兴二似乎对起人的死都抱有内疚的样子,所以才对秋人表示了亲切的吧?
由于今天是星期日,街上的车不太多。秋人车技娴熟地开车。
“我家在那间鲤鱼店前面向左拐。”透子说道。
“回去一个人吃饭?”
“是啊。”
“干脆找个地方一块吃吧。正好我也没有吃饭。”
还没等透子回答,汽车已从那家鲤鱼店前飞快驶过。
“秋人哥,你现在住在江古田的家里吗?”
“是的,但偶尔也住到饭店去。江古田是家父长年独居的地方,十分凌乱,而我现在又不习惯日式房间。不过,我要抽时间整理一下他的遗物,因此也住一住。”
“真不容易,我记得满屋子都是书和各种资料。”
“对了,你喜欢吃什么?”
“无所谓,什么都可以。”
“白金酒店就在附近,去那里吧!”
“好的。”
汽车穿过目黑车站,很快就驶进那家酒店的停车场。
“你住在这儿?”
“不。不过,今晚也可以住在这儿。”
两个人下了车,走向地下室。
“吃意大利餐吧?”秋人问道。
“可以吧……”透子答道。
他们走进昏暗的餐厅时,发现里面十分宽敞。墙璧和天花板上全是五彩的风景画,看起来十分迷人。
服务员把他俩引到一张燃着红灯的桌子旁边。
“喝酒吗?”秋人问道。
“啤酒或葡萄酒还可以。”透子答道。
“那就要半瓶葡萄酒吧!菜嘛——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要不多试几样?”
于是,透子在秋人的介绍下选了几道她不太熟悉的意大利菜。
不一会儿,冰冷的葡萄酒也端上来了。
秋人端起酒杯,透子也学着他的样子,然后两个人轻轻地碰了一下杯。
“哎呀,丧礼真是累死了!”秋人说道。
“本来我是可以不出席市原女士的丧礼的,可也许是天意吧,在她晕倒时我正好在场,成为目击者之一,所以不出席就不好了。”
“我也觉得是那样。不过,隆太伯父出事那天,你不是在西获的家里见过她了吗?那时你也挺不客气的哪!”
秋人不解地看着透子。
“你不是说,谁也不知道谁什么时候、怎样死去吗?”
“啊?我说过这种话?”秋人似乎真的忘了。
“不料这句话竟然在两天后实现了。光凭这个,我就认为我们当然应当出席这个葬礼了。”
“真糟糕,好像是我把她咒死的。不过,阿透的话太令我吃惊了。”
阿透是透子的昵称,却十分自然地从他的口中说了出来。大概秋人记得所有的亲戚都这样叫,也就习惯了吧!
第一道菜端上来后,两个人拿起了叉子。透子边吃边问道:“秋人哥,你在国外都干什么?”
“噢……做点陶瓷什么的。”
“那你是陶艺家了?”
“不是什么家,我在巴黎郊外有一处陶器厂,在那儿烧制一些有东方色彩的陶器。”
“过去隆太伯父带我去过巴黎,曾到过西郊的塞布尔,还参观过陶器工厂,是不是那个地方呢?”
“不,是巴黎南边一点儿的乡下,叫马伦的小镇子。”
“什么时候去的?”透子又问道。
“去了也就三年左右吧。我在一九八一年从哥伦比亚大学毕业后就去了纽约的一家电子公司工作,在那儿干了两年……”
说了一半,秋人有些难为情地闭上了口。好像有什么私人事情不太愿意说出来。
“后来呢?”透子兴奋地间下去。
秋人动了动嘴,终于又说了下去。
“离开公司后,我一个人到了曼哈顿,和各国的各种职业艺术家混在一起,后来就被陶艺吸引了。”
“是吗?”
“反正我对千篇一律的理论公式和计算工作厌倦了,很想用自己的手做点东西……”
“我想明白你的用心。”
透子不知不觉用了一句很“深沉”的话,连她自己也感到奇怪。
“也不知道幸与不幸,我没有像父亲那样成为‘天才’的研究学者或技术人员。于是我辞去了公司的工作,最先是到英国去。”
“起人叔叔不反对吗?”
“我是后来才从英国写信告诉他的,这叫先斩后奏,他不得不同意。何况一九八三年正是家父热衷于研究能源革命的时候,他满脑子都是那些事情……”
秋人先在英国西南部的康沃尔海岸的陶窑学了两年制陶,后来才决定搬到法国,并在巴黎郊外住了下来。
他在马伦镇建了一处小型的陶窑,到今天已经三年了。他的作品渐渐地能在巴黎的传统工艺品展览场所展览了……
透子悄悄地算了一下,秋人今年应当是二十八岁。
主食端上来后,两个人平均分在了自己的盘子里。连透子也不敢相信,两个人第一次在一起吃饭,气氛竟然这么和谐。
“起人叔叔去过你的窑场吗?”
“没有,一次也没有去过。我只是逢年过节给家里寄个贺年卡什么的。偶尔也打个电话……”
“那么,叔叔的晚年生活……”
透子咽下了想问秋人知道不知道起人临死前两三年里,过着酗酒、吃安眠药的生活的话。
“我和他都是男人,即使是父子也没有那么多缠绵的感情沟通。”
秋人似乎知道透子想要问什么,有点优郁地看着空间。
“我们彼此都尽力掩饰着自己的弱点和缺点,不让对方看出来。在电话里,我只知道家父的研究工作顺利,再差一点儿就要大功告戚了。他一直强调还差一点点儿,反而使我十分怀疑,但又怕让他伤心,就觉得还是不见面的好,免得使他难为情。”
“说起来还是我不对,我太不关心家父了。如果周围的人向我透露一点儿有关家父的状况就好了。他去世时,我正在西班牙旅行,联系不上。其实我到哪儿都把地址和电话号码告诉家父的。问一问他就会知道,就会和我联系上——大家一定在认为我在为自己找借口,因为我毕竟在国外游荡了十年了。”
秋人说完摇了摇头,将剩下的葡萄酒一饮而尽。然后他又十分平静地说:“现在我只想多知道一点家父的生前情况。我想更多地了解他。这是我惟一想做而且能做到的事了……”
秋人压抑感情的淡漠态度,反而使透子更加难过了。
想起意志旺盛的起人、豪放磊落的隆太,她再也忍不住自己的眼泪了。
秋人一直沉默不语,直到透子把手绢放进了手提包里。
“阿透,咱们的亲戚们似乎不太愿意对我谈及家父的事情。包括隆太和兴二伯父,还有你父亲。每当我一提起家父,大家都如坐针毡似地想离开,要不就转移话题。”
“那是……大概是大家太痛心了吧?起人叔叔死得那么凄凉,我想大家都会有内疚的感觉的。现在说起来,隆太伯父多少应当负一些责任。无论如何,做出重大的决策,好像全都是大伯父一人说了算的呀?”
“我也是慢慢才明白了这方面的事情的。”
秋人笑了笑,脸上的表情变了,“今晚我请你吃饭的原因之一,是想你会比较更多地把家父的事情告诉我。我希望这是一次愉快的回忆,我想从你的回忆里迫忆到家父的音容笑貌。”
“那没问题。”透子说道,“因为起人叔叔对我的呵护太好了!”
“是的,他会对你这样的。”
“在我上小学二三年级的时候,你不正好去美国的高中留学吗?后来起人叔叔在科研之余,常抽空带我去游乐园玩,要不就给我吃冰激淋……像这样快乐的回忆真是太多门不过,其中有一次我的印象最深了。”
起人死后,透子多次回忆起那件事。
当时一点儿也不理解,也许那就是自己在他的人生经历中碰到的最珍贵的部分……
“记得那是上中学三年级的秋末,我在银座后的一条巷子里偶然碰上了起人叔叔。当时我和朋友看完一个画展,在回家的路上去新桥乘电车……”
一九八二年,透子正上中学三年级,起人是四十二岁。
那时新的研究停滞不前,起人的身上开始出现了颓废的样子。
可当时他身穿了一件西服,和一名三十多岁的漂亮女人走在一起。
相遇后,透子想马上离开,却被起人拉着一块儿进了餐厅。
他们三个人走进了一间气氛沉静的俱乐部。